夜色如墨,长安城坊市的喧嚣早己沉寂,唯有更鼓声单调地回荡在空旷的街巷。
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内,微弱的烛光摇曳,映照出几张苍白而凝重的脸。
浓重的血腥味与草药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李青崖胸口的伤势经过苏九鸾的初步包扎,暂时止住了血,但每一次呼吸依旧牵动着钻心的疼痛。
他靠在墙边,额头上渗着细密的冷汗,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在房间中央被五花大绑、嘴角淌血的黑衣人身上。
此人是程公公心腹管事之一,姓钱,平日里在宫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突围中,他奉程公公之命带人死守暗格,企图夺回鱼符与密信,却在混战中被苏九鸾一剑鞘砸晕,成了他们唯一的俘虏。
苏九鸾手臂上也缠着染血的布条,她秀眉紧蹙,正在低声与风尘仆仆赶来的陈校尉商议着什么。
陈校尉的脸色同样难看,他麾下的禁军在此次接应中折损了数人,才勉强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咳咳……”钱管事从昏迷中转醒,一睁眼便对上李青崖冰冷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李青崖……你,你们逃不掉的……程公公不会放过你们……”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色厉内荏的恐惧。
李青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从暗格中夺来的特制鱼符在指尖缓缓转动。
鱼符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凉,上面镌刻的纹路古怪而繁复,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半卷残破的密信摊开在一旁,上面的字迹因血污而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见“军械”、“粮草”、“北境”等字眼。
“这鱼符,究竟是什么来头?”李青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封密信,又是程公公与何人所通?”
钱管事眼神闪烁,嘴硬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李青崖冷笑一声:“奉命行事?奉谁的命?销毁它吗?”他将鱼符举到钱管事眼前,“我亲眼看见程公公让你销毁它。这东西,比你们的命还重要,对不对?”
钱管事瞳孔微缩,显然被李青崖的话击中了要害。
“程公公在害怕,”李青崖继续施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钱管事心上,“他在害怕这鱼符和密信背后的秘密一旦暴露,会让他万劫不复。而你,一个小小的管事,却甘愿为他陪葬?”
苏九鸾在一旁冷声道:“李青崖,跟他废话什么?首接用刑!我不信撬不开他的嘴!”她见识过太多嘴硬的死囚,深知对付这种人,仁慈是最无用的。
陈校尉也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问出有用的东西。程公公在城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旦反应过来,我们都将陷入绝境。”
李青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凝视着钱管事,语气忽然放缓:“钱管事,你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对吗?程公公失势,他们会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若你肯合作,或许我能保他们一条生路。”
钱管事身体一震,对死亡的恐惧,对家人的牵挂,终于让他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动。
李青崖见状,趁热打铁:“告诉我,程公公如此紧张这份密信和鱼符,除了与藩镇勾结,还涉及什么?你们篡改史实,伪造记录,究竟把那些真正的档案藏在了哪里?或者说,你们在哪里动手脚?”
这个问题,才是李青崖最关心的。
他幼年目睹家族因史实被篡改而灭门,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程公公与藩镇勾结是动摇国本的大罪,而篡改史实,则是从根源上颠覆大唐的基石。
钱管事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半晌,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是……是皇宫文书库……程公公在文书库有内应……一些重要的卷宗,都在那里被……被‘修正’过……”
皇宫文书库!
李青崖、苏九鸾和陈校尉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文书库乃大唐典籍档案的总汇之地,守卫之森严,堪比皇宫内苑。
程公公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文书库何其重要,防卫必定如同铁桶一般,如何潜入?”苏九鸾首先提出了疑问,语气中满是忧虑。
她深知皇宫的厉害,即便她是女侍卫统领,对文书库那等禁地也是知之甚少。
陈校尉面色凝重:“文书库由宫中宿卫与内侍省共同管辖,寻常禁军都难以靠近。若无通行令牌和内部接引,擅闯者格杀勿论。而且,里面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触发警报。”
李青崖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枚冰冷的鱼符。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
文书库是龙潭虎穴,但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程公公既然敢在那里动手脚,必然有所倚仗。
而那些被篡改的史实,正是他家族冤案的关键。
“我必须进去。”李青崖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疯了!”苏九鸾失声道,“这太冒险了!你现在的身份一旦暴露,程公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灭口!”
“不入文书库,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李青崖眼神坚定,“鱼符和这半卷密信虽然能证明程公公与藩镇有染,但若想彻底扳倒他,揭露他篡改史实的罪行,就必须找到最原始的证据。”
陈校尉沉吟道:“文书库每日都有抄书吏奉诏入内誊录公文,若能伪装成抄书吏,或许有一线机会。但通行令牌和身份核验都极为严格……”
“抄书吏……”李青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陈校尉,你可知文书库中,可有值得信任之人?”
陈校尉苦笑着摇了摇头:“文书库的人,大多明哲保身,不愿惹祸上身。就算有心怀良知者,也未必有胆量相助。”
李青崖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用锦囊包裹的物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块色泽暗沉的璞玉,上面用古篆雕刻着一个“史”字。
这是他李家世代相传的信物,亦是前朝史官身份的象征。
“或许,有个人可以试试。”李青崖低声道,“文书库有个老书办,姓张,名唤张德林。我曾听父亲提及,张家先祖亦是史官出身,与我李家有几分渊源。此人性格懦弱,但尚存一丝读书人的风骨和良知。”
苏九鸾担忧道:“仅凭一块玉佩和几分渊源,就能说服他冒此奇险?”
“事在人为。”李青崖将玉佩收好,“张书办是我们在文书库唯一的希望。我必须亲自去见他。”
夜色渐深,寒意更浓。
经过一番周密的计划,李青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脸上也略作修饰,扮作一名落魄的读书人。
苏九鸾本想一同前往,但考虑到目标太大,最终在李青崖的坚持下,与陈校尉一同负责外围接应和应对突发状况。
长安城的宵禁如同虚设,暗流在夜幕的掩护下汹涌。
李青崖避开巡夜的金吾卫,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来到文书库附近的一条偏僻小巷。
按照约定,张书办会在此处等他。
巷子尽头,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正是文书库的老书办张德林。
李青崖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张书办?”
张德林被吓了一跳,险些将灯笼掉在地上。
他看清来人,定了定神,颤声道:“你……你便是李家后人?”
李青崖点头,将那枚“史”字玉佩递了过去。
张德林接过玉佩,凑到灯笼下仔细端详,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泛起一丝异样的光彩。
他着玉佩上的古篆,良久,才长叹一声:“果然是李家的东西……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悲怆。
“张书办,”李青崖开门见山,“我需要您的帮助,潜入文书库,查阅一些被人刻意掩盖的旧档。”
张德林面露难色,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文书库是何等地方,你当知晓!那里机关遍布,守卫森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老朽……老朽担不起这个干系啊!”
“张书办,我知此事凶险万分。但有些真相,若不揭开,便会永远尘封。我李家满门因何而亡,天下又有多少史实被人肆意涂抹?您身为史官后人,难道甘心让青史蒙尘,真相永埋吗?”李青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恳切,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张德林浑身一颤,手中的灯笼晃了晃,光影在他苍老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想起了祖父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那些在暗夜中被悄然替换的卷宗,想起了同僚们噤若寒蝉的眼神。
懦弱了一辈子,难道临到头来,连一丝坚守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他看着李青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仿佛能灼穿这无边的黑暗。
许久,张德林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罢!老朽这条命,本就如风中残烛。若能为保存一丝青史真相尽些微薄之力,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他深吸一口气,“明日清晨,有一批新录的抄书吏入库。我会设法将你的身份混入其中。但文书库内部戒备森严,明岗暗哨不计其数,更有诸多不易察觉的机括陷阱……你,万事小心。”
李青崖心中一凛,他知道张书办所言非虚。
皇宫文书库,这座储藏着大唐无数秘密的殿堂,正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闯入者的,将是难以预料的凶险。
“多谢张书办。”李青崖郑重一揖,“此恩,青崖铭记于心。”
张德林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只望你……莫要辜负了这‘史’字的分量。”
说完,他提着灯笼,颤巍巍地转身,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李青崖站在原地,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握紧了双拳,望向不远处巍峨的宫墙轮廓,那里便是他即将踏入的战场。
他知道,张书办口中的“不易察觉的机括陷阱”,绝非虚言。
这座看似平静的文书库,必然早己被程公公经营得如铁壁铜墙,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死亡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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