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盯着墙内那道木板挪动的轻响,连眼皮都不敢多眨——方才王老三突然翻供时,他瞥见旱烟杆上缠着的麻绳纹路,此刻正攥在他掌心,粗粝的纤维扎得虎口发麻。
那是解开漕运仓库暗格的关键,王老三没说出口的线索。
"三、二、一。"他在心里默数,耳尖捕捉着苏九鸾绣春刀划破空气的轻啸——她该到前院了。
果然,墙外传来守卫的呵斥:"什么人?"接着是铁器相撞的脆响,混着苏九鸾冷嗤:"狗眼瞎了?"
李青崖借势翻上墙头,瓦砾硌得膝盖生疼。
月光正落在仓库最高处的瓦当上,"周"字刻痕里凝着霜,正对着第三根房梁。
他记得王老三醉酒时嘟囔过:"周大人的暗格,得看瓦当影子指哪儿。"此刻那影子像把刀,精准钉在房梁与墙面的接缝处。
墙内传来脚步声,有人压低声音骂:"那老匹夫藏得倒深,老子都翻了三个暗格——"
李青崖迅速滑进仓库,后背贴上冰凉的砖墙。
霉味混着木屑味涌进鼻腔,他摸到腰间飞爪,却在触到虎骨短刀时顿住。
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刀,刀柄还带着体温,"青崖,史笔会骗人,血不会。"
脚步声逼近,他贴着货箱蹲低。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粮袋,"江南漕米"的封条在阴影里泛着白。
那不该是新到的——半月前他查过漕运记录,这批米本该在扬州码头被洪水冲毁。
"找到了!"
李青崖的呼吸骤然停滞。
声源在东侧货柜后,他看见一道黑影猫腰钻进缝隙,手里举着个裹着油布的木匣。
"敢动账本?"他低喝一声,虎骨短刀己抵住那人后颈。
黑影浑身一僵,油布"啪"地掉在地上。
李青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木匣上的铜锁——和王老三描述的"刻着莲花纹"分毫不差。
借着月光,他看清对方面容:是周天佑的亲卫张西,左眉骨有道刀疤,上个月在码头砍死过不肯虚报粮损的老船工。
"李...李密探?"张西声音发颤,"周大人说您查案辛苦,让小的给您送茶——"
"茶里掺了蒙汗药?"李青崖冷笑,刀尖往下压了压,"上个月死在你刀下的老陈头,妻儿还在码头要饭。
你说,是你先开口,还是我先剁你手指头?"
张西喉结滚动,突然发力撞向货柜。
李青崖早有防备,抬腿绊住他的腿弯,张西"扑"地栽进粮袋堆。
李青崖趁机撬开木匣,泛黄的账册上墨迹未干,最新一页写着:"八月十五,扬州漕米损失三百石,实入赵记药铺仓库——"
"砰!"
前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李青崖心头一跳,是苏九鸾的动静。
他迅速将账册塞进怀里,抓起张西的腰带捆住他的手,又扯下对方衣襟堵住嘴。
刚要走,余光瞥见货柜下露出半截蓝布——是王婆娘的衫子?
他蹲下身,蓝布下竟压着半块药渣,混着暗红药渍,和王老三脚踝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李青崖!"
苏九鸾的声音穿透夜色,带着点急促。
李青崖冲出仓库,正撞见她提着绣春刀跑来,刀身挂着血珠,发间银簪歪了半寸。
她上下打量他:"没受伤?"
"账本在。"李青崖拍了拍胸口,"周天佑的人想抢在我前头。
张西被我捆在仓库里了。"
"陈校尉那边肃清了西角守卫,"苏九鸾拽着他往巷口跑,"但周天佑的亲卫队提前换班了,刚才那波是探路的,后面还有一队——"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铜锣声。
七八个持戟守卫举着火把冲过来,为首的是周天佑的管家老吴,脸上肥肉抖着:"抓刺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跟我来!"苏九鸾拉着他拐进死胡同,墙角堆着赵记药铺的空药箱。
李青崖突然顿住,盯着药箱上的封条——和仓库里那半块药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青崖?"苏九鸾回头,见他盯着药箱,"怎么?"
"王老三的药渍,"李青崖指了指药箱,"赵记药铺的金疮药。"他摸出怀里的账册,"刚才翻到一页,漕米进了赵记仓库。"
苏九鸾眼睛一亮:"赵掌柜表面是洛阳商会的人,实则替周天佑管黑账?"
铜锣声更近了。
李青崖将账册塞进她怀里:"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放屁!"苏九鸾绣春刀一横,"要走一起走。"她踢开药箱,露出底下的排水渠,"上个月查案时发现的,能通到护城河。"
两人刚钻进水渠,守卫的脚步声己到胡同口。
李青崖听见老吴骂:"追!
定是那姓李的小贼!"
水渠里腐臭熏天,苏九鸾举着火折子照路,火光映得她脸发红:"陈校尉在护城河边等,拿到账本就去刺史府——"
"等等。"李青崖突然拽住她手腕,"账本最后一页写着'赵记药铺代存',但王老三说他儿子的药钱是赵记伙计催的。
你说,赵掌柜催债是真,还是故意逼王老三翻供?"
苏九鸾脚步一顿:"你是说...赵掌柜知道王老三见过账本?"
"他的药铺,周天佑的漕米,"李青崖摸了摸潮湿的墙,"明天提审赵掌柜,得先问问他,这金疮药,是不是拿漕米换的。"
水渠尽头的月光突然亮起来。
陈校尉的声音从河岸边传来:"九鸾!
青崖!
船备好了!"
苏九鸾当先爬出去,转身拉他时,发间银簪"叮"地掉进水里。
李青崖弯腰去捡,却在水面倒影里,看见远处赵记药铺的灯笼还亮着,灯纸上"赵"字被风吹得摇晃,像团跳动的血。
陈校尉的安全屋藏在西市染坊后巷,门环刚叩响三声,墙内便传来木闩滑动的轻响。
李青崖扶着苏九鸾跨进门槛时,后颈还沾着水渠里的青苔,混着铁锈味的风灌进领口,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肩——方才在水渠里泡得久了,此刻连指尖都泛着青白。
"账本呢?"陈校尉反手闩门,火折子"噗"地照亮半张脸。
他腰间横刀未卸,刀镡上的鱼鳞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苏九鸾解下外袍,裹着潮气的账册从衣襟里滑出,被李青崖稳稳接住。
"赵记药铺的封条,漕米的流向,王老三的药渍。"李青崖将账册摊在染坊的木桌上,烛火映得"赵记代存"西个字像团烧红的炭,"赵掌柜不是单纯的中间人。
王老三儿子的药钱催得急,怕是周天佑怕他嘴松,故意让赵记施压。"
苏九鸾扯下歪了的银簪,发梢还滴着水:"现在就提审赵掌柜。
我让人把他堵在药铺后巷了,带过来最多半柱香。"她指腹蹭过绣春刀的血槽,"这老匹夫要是敢装糊涂......"
"别急。"李青崖按住她手背,指节还带着渠水的冷,"他若真不知情,周天佑不会让他管黑账。
得让他自己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踢石子的动静。
陈校尉掀开门帘,两个捕快架着个穿青衫的胖子进来——正是赵掌柜。
他发冠歪斜,左脸肿起巴掌印,见着屋里三人,膝盖一弯就要跪:"几位官爷明鉴!
小的就是个管账的,周大人让存什么就存什么......"
"存的是漕米?"李青崖抽出账册拍在桌上,"八月十五,扬州漕米损失三百石,实入赵记仓库。
这行字,你写的?"
赵掌柜的胖脸瞬间煞白。
他盯着账册上的墨迹,喉结动了动:"小的...小的只是代存,周大人说那是赈灾粮......"
"赈灾粮会掺沙子?"李青崖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倒在桌上——是从仓库粮袋里抠的米粒,混着细碎的河沙,"王老三说他儿子吃了赵记的金疮药,伤口化脓。
你这药,怕不是拿掺沙的漕米换的?"
赵掌柜的手指开始发抖。
他瞥了眼苏九鸾腰间的绣春刀,又去看陈校尉按刀的手,突然拔高声音:"小的真不知道米有问题!
周大人说扬州发洪水,米受潮了,让小的用药铺掩着......"
"那王老三脚踝上的药渍呢?"李青崖往前倾身,目光像刀,"他儿子的药钱,你催了七回。
是周天佑怕他在公堂上多嘴,让你逼他翻供,对吧?"
赵掌柜的额头渗出汗来。
他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去摸怀里的药瓶——却摸了个空。
李青崖盯着他颤抖的指尖,想起仓库货柜下那半块药渣:"你总咳嗽,吃的是赵记自己配的枇杷膏?
还是拿漕米换的药材掺了假,连你自己都吃出病了?"
"够了!"赵掌柜突然瘫坐在地,肥肉堆里的眼睛泛着红,"周大人说漕米是给安禄山的军粮!
他说...说藩镇要粮,朝廷给不起,只能从赈灾粮里扣!
小的不敢不依啊......"
李青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听见苏九鸾倒抽一口冷气,陈校尉的刀"铮"地出鞘半寸。
"安禄山?"苏九鸾的声音发紧,"他要漕米做什么?"
"小的真不知道!"赵掌柜双手抱头,"周大人只说,藩镇的人每月十五来取粮,给的银子够填十次洪水亏空......"他突然抬头,眼神癫狂,"可那些米掺了沙,人吃了拉血,马吃了瘫腿!
上个月有个军爷来骂,说再送这样的粮,就砍了周大人的头......"
木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烛火乱晃。
陈校尉的刀己横在门前,却见闯进来的是个浑身是血的小捕快,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周...周大人的亲卫队封了西市!
说...说李爷是刺客,要...要格杀勿论......"
李青崖霍然站起。
他抓起账册塞进怀里,瞥见窗外火光冲天——是赵记药铺的方向。
周天佑这是要毁了最后一处证据。
"走!"苏九鸾拽起他就往屋后跑,"陈校尉断后!"
三人刚翻上染坊屋顶,便听见街上传来马蹄声。
周天佑的声音混着风声飘上来,像淬了毒的刀:"李青崖,你拿命换来的账本,到不了长安!"
李青崖伏在瓦背上,看着下方火把如游龙般蔓延。
苏九鸾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渗进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册,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史笔会骗人,血不会。"
"去护城河。"他转头对苏九鸾说,"陈校尉的船还在。"
"那周天佑的追兵......"
"他要的是账本。"李青崖指了指东方,启明星己在天际泛起微光,"只要我们到长安,在金銮殿上撕开这层纸,他的刀再快,也砍不过天子的剑。"
苏九鸾突然笑了。
她扯下腰间的银铃系在他手腕上,铃铛轻响盖过了追兵的喊杀:"那便赌这一回。
我倒要看看,是周天佑的刀快,还是我苏九鸾的绣春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怀里的账册,"快不过史实的分量。"
陈校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船备好了!再晚,护城河要涨潮了!"
李青崖当先跃下屋顶。
(http://www.aixiasw.com/book/dcegde-7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aixia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