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理寺。"他突然停步,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刮得苏九鸾额前碎发乱飞,"赵掌柜的马车辰时三刻进的城,现在该在偏厅候着了。"
苏九鸾扯了扯腰间染血的缎带——那是今早挡刀时被划开的。
她摸了摸刀把,刀镡上的鱼鳞纹硌得掌心发烫:"我去提人?"
"不用。"李青崖摸出袖中半块青铜令牌,是方才皇帝塞给他的,"有这东西,大理寺的人该比我们更急。"
大理寺偏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掌柜正对着烛火搓手,靛青锦袍在地上堆出褶皱,见两人进来,慌忙起身时碰翻了茶盏,褐色茶渍在青砖上洇开,像块凝固的血。
"李...李大人。"他喉结滚了滚,目光扫过苏九鸾腰间的横刀,又迅速落回李青崖腰间的密探鱼符,"小的...小的实在不知漕运的事,周大人只说让小的管管药材..."
"药材?"李青崖拖过木凳坐下,手肘支在案上,指节叩了叩赵掌柜怀里鼓囊囊的布包,"王老三说上个月十五,你让他搬的货,味比朱砂还冲。"
赵掌柜的手指猛地攥紧布包。
李青崖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的茧——那是常年握船桨的痕迹,可洛阳商会的管事,不该有这种茧。
"王老三那酒鬼的话也能信?"赵掌柜干笑两声,布包簌簌作响,"许是他又偷喝了...咳,小的真没..."
"赵记药铺地窖的砖,比别的地方低三寸。"李青崖突然倾身,鼻尖几乎要碰到赵掌柜汗津津的额头,"你每晚亥时三刻去地窖,不是为了数药材——"他盯着赵掌柜骤缩的瞳孔,"是为了数盐。
范阳来的私盐,混在赈灾粮里的私盐。"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
赵掌柜的布包"咚"地掉在地上,滚出几包用蜡纸裹着的东西——不是药材,是白花花的盐粒,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苏九鸾的刀"噌"地出鞘半寸。
赵掌柜瘫在椅上,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周大人说...说范阳的船挂的是官旗,盐是...是给边军的..."
"边军的盐用朱砂封舱?"李青崖摸出块染着朱砂的碎布——是今早从王老三指缝里抠出来的,"王老三说,他搬货时蹭到的,你当时说'这是给卢家的礼'。
卢家是范阳节度使的亲家,对吗?"
赵掌柜的脸瞬间煞白。
李青崖看见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
他知道时候到了,指尖轻轻按上赵掌柜的手腕——这是"先知之瞳"的触发方式,需要皮肤接触。
眼前闪过碎片:月光漫过地窖的砖缝,赵掌柜举着油灯,灯影里站着周天佑。
周天佑扯下官服外袍,露出里面绣着狼头的暗纹——那是范阳军的标记。"明晚寅时,漕运码头的粮船,"周天佑的声音沙哑,"三成赈灾粮换私盐,卢家的人会在沧州接货..."
"卢家的船今晚戌时到长安?"李青崖突然开口。
赵掌柜浑身剧震,抬头时眼眶通红:"您...您怎么知道?"
"因为你刚刚告诉我的。"李青崖松开手,指节在案上敲出急鼓似的节奏,"现在说,周天佑在哪儿?"
赵掌柜的嘴张了又合,像离了水的鱼。
首到苏九鸾的刀尖轻轻挑开他腰间的玉佩,露出里面半张出城路引,他才终于崩溃:"他...他说查案使下来,要先去洛阳避避!
马车亥时出西市,走小路...走小路!"
同一时刻,城西周府后宅。
周天佑攥着路引的手在发抖,官靴踢翻了装金银的木匣,元宝骨碌碌滚到门边。"再催!"他冲管家吼,"马车怎么还没到?
李青崖那小子要是查到码头——"
"老爷!"门房跌跌撞撞冲进来,"大理寺的人封了东市,西市也在查车...说是漕运查案使的命令!"
周天佑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猛地扯开领口,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那是当年跟着范阳军砍杀流民时留下的。"走水路!"他抓起案上的官印狠狠砸向地面,"让船家把帆升起来,顺渭河往下!"
大理寺偏厅外,李青崖捏着赵掌柜供出的路引,指腹蹭过上面的墨痕。
苏九鸾把横刀往肩上一扛,嘴角扯出抹冷硬的笑:"渭河?
我知道有个渡口,能截住他。"
"走。"李青崖转身时,腰间的密探鱼符撞在案角,发出清越的响。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想起皇帝说的"让天下人看看",想起王老三布满老茧的手,想起赵掌柜地窖里泛着冷光的私盐。
风卷着街角的枯叶打旋。
远处漕运码头传来悠长的号子声,混着渐起的更鼓声,像根无形的线,正将所有秘密,往同一个方向收紧。
渭河的晚风裹着铁锈味的潮气灌进衣领时,李青崖的靴底正碾过渡口青石板上的水痕。
苏九鸾的马缰在他手心里绷成一道弦——方才在大理寺偏厅,她扯着他胳膊往马厩跑时,腕骨几乎要硌进他掌心里。
"撑船的老耿头是我爹旧部。"她马鞭梢指向河心那艘鼓满帆的乌篷船,鬓角的银簪在暮色里划出冷光,"周天佑的船吃水比寻常货船深三寸,船尾挂着褪色的杏黄幡子——那是范阳商队的暗号。"
李青崖眯起眼。
河风掀起他的广袖,露出腕间未褪的朱砂印——方才按在赵掌柜手腕上时,那老东西的汗顺着他指缝往下淌,黏得人发腻。
他摸了摸腰间的密探鱼符,金属凉意透过中衣渗进皮肤。
周天佑的船己行至河中央,帆影被夕阳染成血红色,像面将倒的旗。
"他走的是急水滩。"苏九鸾突然拽住他胳膊,指尖掐进他肌肉里,"滩口有块暗礁,老耿头的船吃水浅能绕,周天佑的船装了金银,肯定得减速——"她抽出腰间横刀往船舷一抛,刀鞘撞在船板上发出闷响,"你守着渡口,我从上游抄近路!"
话音未落,她己踩着岸边的青石板跃起,裙角扫过李青崖的手背。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芦苇荡里,喉结动了动,摸出袖中半块碎瓷——那是今早从周府后宅捡的,釉色与洛阳商会专供的冰裂纹瓷器一模一样。
河心的乌篷船突然晃了晃。
李青崖看见船尾探出半张脸,是周天佑的管家,正踮着脚往水里扔什么——许是账本,许是信物。
他攥紧碎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先知之瞳的影像在眼前闪了闪:赵掌柜地窖里,周天佑拍着盐包说"卢家的人要见货才给钱",而卢家的暗桩...该在洛阳。
"李大人!"撑船的老耿头从芦苇丛里钻出,裤脚沾着湿泥,"苏姑娘让我带您抄近道,滩口的礁石能卡主周狗官的船!"
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惊起几只水鸟。
李青崖扶着船舷站稳,目光紧盯着那艘乌篷船。
周天佑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甲板上,官袍被风灌得鼓胀,像只扑棱着翅膀的老鸦。
他正攥着个青铜酒壶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斑。
"快!
快!"周天佑的尖叫被风撕碎,"过了急水滩就是沧州,卢家的船...卢家的船会来接我!"
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王老三说的"给卢家的礼",想起赵掌柜地窖里泛着冷光的私盐——原来所谓"边军物资",不过是范阳节度使拿赈灾粮换私盐,再拿私盐换卢家的兵力。
而周天佑,不过是个被推到前面的替死鬼。
乌篷船的帆突然歪了。
李青崖看见苏九鸾的身影从桅杆后闪出来,横刀挑断了帆绳。
船身猛地一震,周天佑踉跄着撞在船舷上,酒壶"当啷"掉进水里。
他抬头看见苏九鸾时,瞳孔缩成针尖大的点,转身就往船舱里钻。
"想跑?"苏九鸾的横刀架在他后颈,"你家夫人昨儿还在慈恩寺捐香油钱,你猜她知道你装了半船金银跑路,会怎么哭?"
周天佑的膝盖当场软了。
他瘫在甲板上,官帽滚进舱底,露出头顶稀疏的白发:"我...我都是按卢家的意思办的!
洛阳西市的绣坊,绣坊后巷有口井,井里的铁盒...铁盒里有账册!"他突然抓住李青崖的官靴,指甲几乎要抠进皮革里,"求您...求您别说是我供的,卢家的人会杀我全家!"
李青崖蹲下身,指尖按上他手腕。
先知之瞳的影像如潮水涌来:雨夜的绣坊后巷,周天佑踮着脚往井里放铁盒,井边的青石板刻着"永徽七年"——那是卢家发迹的年份。
铁盒里的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范阳盐换粮""沧州送银"的条目,最后一页还压着半枚狼头纹的令牌。
"卢家的人在长安还有多少暗桩?"李青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洛阳的秘密据点在哪儿?"
周天佑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苏九鸾的刀尖轻轻戳了戳他喉结,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洛水北岸的废窑厂!
他们...他们用烧砖做幌子,实则...实则囤盐!"
芦苇荡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青崖抬头,看见陈校尉带着禁军从对岸奔来,佩刀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他松开周天佑的手腕,指腹蹭了蹭袖中碎瓷——那冰裂纹的弧度,与洛水废窑厂烧的砖,倒有几分相似。
"带他回大理寺。"李青崖站起身,望着河对岸渐起的暮色,"让典狱官备下纸笔,我要他把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写下来。"
苏九鸾收刀入鞘,刀镡上的鱼鳞纹擦过周天佑的鼻尖。
她扯过船帆上的绳索将他捆紧,转头时鬓角的银簪晃了晃:"洛水废窑厂...我记得那里十年前烧过官窑,后来突然就废了。"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碎瓷,在指尖转了转。
碎瓷边缘沾着的泥点里,混着细小的盐粒——和赵掌柜地窖里的,一模一样。
"去洛阳。"他望着渐沉的夕阳,声音轻得像叹息,"等周天佑的供状誊抄完毕,我们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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