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落,李青崖的指节就扣上了周天佑的手腕。
脉搏早没了跳动,尸身还带着余温,掌心攥着的半块碎瓷硌得他生疼。
他抬头时,苏九鸾的银簪正随着转头的动作划出冷光——她盯着商会会馆二楼那扇刚灭了灯的窗户,刀鞘在腰间撞出轻响。
"赵掌柜要顺着洛水跑。"她指尖点了点楼下的河道,"乌篷船挂红灯笼,是他们的暗记。"月光漫过她肩甲的鳞片,映出眼底的锐光,"我带二十个禁军从水巷包抄,你走前门?"
李青崖把碎瓷按进袖中,裂纹贴着皮肤的触感像道旧伤。
他望着满地染血的账册,周天佑临终前那句"三十七个暗桩"还在耳边嗡嗡响。
赵掌柜的名字被血浸透了半页,墨迹晕开的形状像团乱麻——若现在冲进去打草惊蛇,那些藏在箱底的密信怕是要跟着船沉进洛河。
"等陈校尉的人封了西条街。"他摸出怀里的狼头纹令牌,与碎瓷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月光穿过裂纹,在地上投出个完整的狼首阴影,"周天佑的毒是赵掌柜下的,他急着跑,说明箱底有比账册更要紧的东西。"
苏九鸾的靴跟碾过片带血的账页,"你是要他自己把宝贝抱到咱们跟前?"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陈校尉压低的呼喝:"东巷封了!
西巷见着禁军旗号了!"
李青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另只手按在她腰间的刀柄上。
指腹擦过刀镡的云纹,触感凉得像洛阳冬夜的霜:"等更夫敲第三遍梆子。"他的拇指轻轻顶开她刀鞘的铜扣,"那时候巡夜的醉了,值更的困了,赵掌柜的手该抖得握不住火折子。"
苏九鸾忽然笑了,眉梢挑得像刀尖:"你倒会算人心。"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骨节,"但要是他现在放火烧楼?"
李青崖的目光扫过会馆房檐下的灯笼——灯纸是浸过桐油的,烧起来能照亮半条街。
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晃了晃,火星子噼啪炸响:"他不会。"碎瓷在袖中硌着血管,"周天佑说暗桩名单在账册里,可赵掌柜的檀木箱底...该有份更干净的。"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传来,这次近了些,"咚"的一声撞在会馆的青瓦上。
李青崖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看见二楼窗户的窗纸晃了晃,有个影子贴着窗框闪过,像是在往楼下抛什么东西。
"先知之瞳。"他低喝一声,指尖猛地按在眼尾的泪痣上。
熟悉的刺痛从眼底炸开,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又清晰,像被揉皱的绢帛慢慢展开。
十秒前的影像在视网膜上重叠:赵掌柜正踮着脚把檀木箱往梁上推,箱角磕在房梁的木楔上,掉出片染了朱砂的绢布——是调兵的虎符拓印。
"顶楼梁上有箱子。"他松开按着眼的手,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后门有三个带刀的,前门两个,都在偏厅喝茶。"
苏九鸾的刀己经出鞘半寸,刀光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陈校尉的人到了。"她侧耳听了听,远处传来甲胄摩擦的轻响,"东墙根有棵老槐树,能翻进去。"
李青崖扯下块周天佑的衣襟,包住账册塞进陈校尉怀里:"看好这些,要是烧了半页——"他没说完,陈校尉己经攥紧了账册,喉结动了动:"明白。"
苏九鸾的脚尖点上老槐树的枝桠时,李青崖正贴着会馆的西墙。
墙根的青苔滑得扎脚,他摸出怀里的碎瓷,裂纹刚好卡在砖缝里——十年前祖父被拖走时,手里攥的就是这样半块碎瓷。
风突然转了方向,他听见楼内传来檀木盒盖合上的轻响,混着赵掌柜的喘息:"刘三,去后巷看看,怎么连更夫的梆子都没了?"
"是。"脚步声往楼下走,李青崖的背紧紧贴着墙。
苏九鸾的刀在头顶的瓦上刮出细响,他数到第三声,突然发力跃上窗台。
窗纸被指甲挑开条缝,正看见赵掌柜跪在檀木箱前,怀里抱着个青铜匣,匣上的狼头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和周天佑的令牌、他的碎瓷,是同个模子铸的。
"李青崖!"苏九鸾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带着刻意放重的尾音。
赵掌柜猛地抬头,青铜匣"当啷"掉在地上。
李青崖撞开窗户的瞬间,正看见他扑向墙角的铜铃——那是召唤守卫的信号。
"别碰!"李青崖的手掌按在赵掌柜后颈的大椎穴上,力道重得能让他半身麻痹。
苏九鸾的刀尖己经抵住他咽喉,刀背轻轻敲了敲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檀木箱里是什么?"
赵掌柜的喉结蹭过刀刃,冷汗滴在刀面上:"官...官爷,小的就是个管账的——"
"梁上的箱子。"李青崖捏着他的手腕,摸到脉搏跳得像擂鼓,"周天佑说暗桩名单在账册里,可你藏的...是他们的命。"他的拇指碾过赵掌柜腕间的红绳,绳上系着半块碎瓷——和他怀里的那半块,裂纹严丝合缝。
赵掌柜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楼外传来陈校尉的呼喝:"拿下!"接着是兵器相交的脆响,混着守卫的惨叫。
李青崖的指节抵在赵掌柜后颈,能感觉到他的骨头在发抖:"十年前,卢家血洗史官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赵掌柜的嘴张了张,没发出声。
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某个守卫被打晕了。
苏九鸾的刀尖又往前送了半分,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淌:"说。"
"是...是狼首卫。"赵掌柜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溅在苏九鸾的甲叶上,"你们以为查的是贪腐?
这洛阳城里的官,哪个不是狼首卫的狗?"他的手突然往怀里探,李青崖扣住他手腕的瞬间,摸到个硬物——是枚淬了毒的细针。
苏九鸾的刀背砸在他肘弯,骨头错位的声音混着他的惨叫。
李青崖扯出他怀里的东西,是块染了血的绢布,上面用密文写着:"八月十五,龙首渠,调三千边军入长安。"
楼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比寻常的更夫快了三倍。
赵掌柜的脸瞬间煞白,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晚了...晚了..."
李青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月光下,会馆对面的茶楼顶层,盏红灯笼突然被高高举起——那是狼首卫的暗号。
他听见楼下传来更多脚步声,比禁军的甲胄声轻,像猫爪踩着青石板。
苏九鸾的刀"呛啷"入鞘,她扯下腰间的银哨吹了声短音。
远处传来禁军回应的呼喝,她转头时,银簪上的明珠晃得李青崖眼花:"陈校尉带人去堵了,你先看箱子——"
话音未落,楼门被撞开的巨响震得房梁落灰。
李青崖把绢布塞进怀里,转身时正看见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冲进厅内,刀鞘上都刻着狼头纹。
为首的人举起刀,月光映出他眼底的狠厉:"杀了拿账册的!"
赵掌柜突然挣脱李青崖的手,扑向那个为首的人:"护...护我!"
李青崖的指尖再次按上泪痣。
刺痛中,十秒前的影像在眼前闪过:为首的黑衣人反手捅了赵掌柜一刀,血溅在狼头纹上,他弯腰捡起青铜匣,冲窗外打了个手势——洛水方向传来三声鸦鸣。
"小心!"他拽着苏九鸾往旁边躲,黑衣人刺来的刀擦着她的肩甲划过,在墙上留下道深痕。
苏九鸾反手踢翻条木凳,砸中两个黑衣人的膝盖,她的刀在月光下划出半圆,"李青崖!
箱子!"
李青崖跃上房梁,檀木箱的铜锁己经被赵掌柜砸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檀木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刻着名字——正是周天佑说的暗桩。
最底下压着本线装书,封皮上写着《天宝起居注》,墨迹是新的。
楼下传来苏九鸾的低喝:"退到楼梯口!"李青崖把箱子往怀里一抱,跳下来时正撞进她怀里。
她的甲叶硌得他生疼,却比任何盾牌都让他安心:"走后门?"
"后门有狼首卫。"李青崖摸出怀里的碎瓷,裂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去前门,陈校尉的人在那。"
黑衣人己经逼到跟前,刀光像片乌云压下来。
李青崖把箱子塞给苏九鸾,摸出火折子甩向墙角的桐油灯笼。"轰"的一声,火焰腾起,映得所有人的脸忽红忽白。
苏九鸾趁机拽着他往门口跑,刀背敲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陈校尉!"
陈校尉的声音混着甲胄响从外面传来:"在!"门被撞开的瞬间,李青崖看见他身后站满了禁军,刀枪如林。
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要跑,却被禁军的长槊拦住了退路。
李青崖靠在门框上喘气,怀里的《天宝起居注》还带着檀木的香气。
他望着被按在地上的赵掌柜,后者的胸口还插着那把黑衣人捅的刀,血把狼头纹都染成了暗紫。
"那本书..."苏九鸾擦了擦刀上的血,"是真的?"
李青崖翻开书,第一页写着:"天宝十三年春,太子暴毙于宜春北苑,帝哀恸,命史官书'疾终'。"墨迹未干,却比他幼年时见过的任何史书都工整。
他合上书本,抬头时正看见洛水方向有盏红灯笼快速移动,船尾的浪把月光搅得粉碎——那是赵掌柜的乌篷船,只是此刻船上没了人,只有个空的檀木箱随着波浪浮沉。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慢了许多,"咚"地敲在三更时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青崖望着那盏消失在夜色中的红灯笼,袖中的碎瓷突然发烫。
他摸出碎瓷,与赵掌柜腕间的那半块拼在一起,完整的狼首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像是有大队人马正往洛阳城赶来。
苏九鸾的手搭在他肩上,甲叶的凉意透过衣衫渗进来:"怎么了?"
"狼首卫的人...不止这些。"李青崖望着远处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赵掌柜刚才看见的暗号...是调兵。"
楼内的烛火突然被风吹灭,黑暗中,李青崖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混着有人压低的呼喝:"快!
守住所有路口!"
苏九鸾的刀再次出鞘,刀光在黑暗中划出半道弧:"来多少,杀多少。"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天宝起居注》,指尖擦过"疾终"两个字。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史书若是错了,总有人要拿命来改。"此刻,楼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是命运的鼓点,正朝着他们,重重踏来。
更夫的梆子声被马蹄声碾碎时,李青崖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望着会馆外腾起的尘土,月光下能看见甲叶反光——不是禁军的玄甲,是狼首卫特有的鱼鳞甲。
赵掌柜的血在他脚边洇成暗红的地图,那具尸体突然抽搐两下,染血的手指抠进青砖缝里。
"他要按机关。"李青崖的先知之瞳刚褪下,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十秒前的影像:赵掌柜的指甲正往墙缝里某个凸起的砖纹扣。
他扑过去时,苏九鸾的刀己经劈开黑衣人刺向他后心的刀刃,火星子溅在他颈侧,烫得皮肤发疼。
"青崖!"苏九鸾的银簪擦着他耳畔飞过,精准钉入左侧黑衣人持弓的手腕。
那人生生咬碎惨叫,箭矢"噗"地扎进房梁,震得檀木箱里的牌位簌簌作响。
李青崖抓住赵掌柜的手腕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后墙的博古架突然翻转,露出六个持短刃的守卫——他们的袖口都绣着褪色的狼头,是赵掌柜藏在明面下的死士。
"暗桩。"李青崖的喉结动了动。
周天佑临终前说的"三十七个"突然在脑海里炸响,这六个不过是冰山尖。
他反手拧住赵掌柜的胳膊,碎瓷在掌心硌出红印:"你藏的暗桩...是不是都在洛水船上?"
赵掌柜的嘴角扯出个血污的笑,喉头咯咯响着:"烧...烧了..."他的目光扫过后窗,那里的红灯笼己经熄灭——是给船上的人发信号。
李青崖顺着看过去,正见洛水方向亮起三盏孔明灯,在夜空中像三颗猩红的毒瘤。
"苏九鸾!"他吼了一嗓子,同时将赵掌柜甩向冲过来的死士。
苏九鸾的刀划出半轮满月,刀背磕在第一个死士的肘弯,刀刃挑飞第二个的短刃,转身时银簪又戳中第三个的肩井穴。
她踢翻条长凳砸向第西个,余光瞥见李青崖正往博古架后的暗格里钻——那里堆着半人高的账册,封皮上的"漕运""赈灾"字样刺得她眼睛发疼。
"护好账本!"李青崖的声音闷在纸堆里。
他抽出一本时,封皮簌簌掉灰——是去年河南大旱的赈灾账,可里面记的不是粮米数目,而是"送范阳卢氏金器百件""送右相府珊瑚树三株"。
更下层的木匣"咔"地弹开,露出叠染了朱砂的绢布,正是之前在先知之瞳里见过的虎符拓印,最上面那张写着"八月十五,龙首渠"。
"青崖!"苏九鸾的刀突然荡开两把短刃,腕骨震得发麻。
六个死士己经围上来,其中两个举着火折子冲向墙角的桐油桶——赵掌柜要毁证据。
她旋身踢飞一个火折子,刀尖挑落另一个,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死士挥着短刃扑来。
李青崖的碎瓷"嗖"地飞出去,精准扎进那死士的手背。
他抱着账册和木匣冲出来时,额角己经被划破,血珠顺着鼻梁滴在账本上,晕开个小红花:"去前门!
陈校尉的人能挡住外围!"
苏九鸾反手拽住他的腰带,刀背撞开左侧死士的攻击:"你怀里的东西比命金贵?"她的甲叶擦过他后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跟着我,三步内别抬头!"
话音未落,她的刀突然沉下三寸,割开最前排死士的裤管。
那人踉跄着栽倒,正好绊住后面的同伴。
李青崖趁机弯腰冲过人群,后颈的冷汗被风一吹,凉得像浸了冰水。
他听见身后传来骨裂声,是苏九鸾的刀背砸在死士的膝盖上,混着她压低的骂:"不长眼的东西。"
博古架后的暗门突然被撞开,七个持陌刀的狼首卫冲进来,刀鞘上的狼头纹在火光下泛着青。
为首的人扫了眼满地狼藉,刀尖点向李青崖怀里的账本:"活的可以,东西留下。"
李青崖的瞳孔收缩——这是他第三次在先知之瞳里见过这人。
十秒前的影像里,他正用陌刀挑开苏九鸾的刀,刀刃擦着她锁骨划过,血珠溅在狼头纹上。
李青崖猛地拽着苏九鸾往右侧躲,陌刀"当"地劈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青砖碎成齑粉。
"苏九鸾!
左边第三个!"李青崖吼道,同时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甩向桐油桶。"轰"的一声,火势腾起,映得狼首卫的脸忽红忽白。
苏九鸾趁机旋身,刀光掠过左边第三个狼首卫的手腕,短刃"当啷"落地。
她反手扣住那人的肩膀,将他推向前排,正好撞乱狼首卫的阵型。
李青崖抱着账本冲向门口,陈校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退后!
长槊阵!"门被撞开的瞬间,他看见禁军的长槊如林,将狼首卫的退路封得死死的。
苏九鸾的刀抵住最后一个死士的咽喉,血珠顺着刀刃滴在他脚边:"说,洛水船上还有多少暗桩?"
那死士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咧嘴笑了:"你杀了我,他们也该把船凿了——"
"砰!"
苏九鸾的刀背砸在他后颈,动作干脆得像砍断根芦苇:"留着回刑部说。"她转身时,银簪上的明珠沾了血,在月光下像颗红珊瑚。
李青崖望着她染血的甲叶,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祖父攥着碎瓷说"史书错了,总有人要拿命改",此刻怀里的账本和木匣,重得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走。"他把账本往陈校尉怀里塞,"找可靠的人用快船送回长安,走水路,别过黄河。"陈校尉的手刚碰到账本,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是狼首卫的增援到了。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天宝起居注》,指尖擦过"疾终"二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得让圣人看看,这史书...到底是谁在改。"
苏九鸾的手搭在他肩上,甲叶的凉意透过衣衫渗进来:"我护着你。"她的刀在月光下划出半道弧,"走水路,我熟。"
楼外的马蹄声更近了,混着狼首卫的呼喝。
李青崖望着远处洛水泛起的银光,突然笑了——十年前的碎瓷,十年后的账本,原来史书要改,真的需要人拿命来换。
他把《天宝起居注》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周天佑尸身的余温,"走。"他说,"回长安。"
苏九鸾拽着他往巷口跑,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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