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面湿漉漉的,映着两侧店铺模糊的灯影。
墨香阁的门板卸了一半,一股陈年纸墨混合着潮气的味道便幽幽散了出来。
李青崖和苏九鸾一前一后踏入店内。
光线昏暗,高高的货架上堆满了各式纸张,从粗糙的草纸到细腻的宣纸,琳琅满目,却都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灰。
“钱掌柜?”苏九鸾的声音在寂静的店内显得有些突兀。
柜台后,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小男人闻声抬起头。
他戴着一副老旧的圆框眼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一双小眼睛在镜片后滴溜溜转个不停,透着几分精明和不安。
正是墨香阁的钱掌柜。
“哎,客官里面请。”钱掌柜放下手中的账本,脸上挤出一丝职业性的笑容,目光在李青崖沉静的面容和苏九鸾略带焦急的神色间逡巡,“不知二位要点什么?”
李青崖并不急于开口,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细致地打量着店铺内的每一处角落,最终落回到钱掌柜那双不停转动的小眼睛上。
苏九鸾则首接道:“钱掌柜,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向您打听一些关于我爹,苏明诚的事情。”
钱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
“苏老爷啊……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二位想知道些什么?老朽若是还记得,定然知无不言。”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
“家父在世时,常在您这里购置纸张吧?”李青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是。苏老爷是老主顾了,为人也爽快。”钱掌柜连连点头,目光却有些闪烁,不敢与李青崖对视。
“那么,您是否还记得,家父最后一次来您这里,是什么时候?买了些什么?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话?”苏九鸾追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钱掌柜低下头,似乎在努力回忆,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盘珠子上拨弄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这个……日子久了,实在有些记不清了。苏老爷每次来,买的也都是些寻常的宣纸、徽墨,有时会要些特制的信笺……至于特别的话……”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好像……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苏老爷那天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李青崖静静地听着,眼神锐利如鹰。
他注意到,钱掌柜在回答时,视线总是不经意地瞟向门口,手指的关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绝不是一个仅仅在回忆往事的人该有的反应。
“钱掌柜,”李青崖语气不变,却带着一丝冷意,“苏老爷的死,疑点重重。任何一点被忽略的细节,都可能关乎真相。您再仔细想想,哪怕是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反常的举动。”
钱掌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干笑道:“李公子,苏姑娘,老朽是真的记不清了。苏老爷那阵子……嗯,生意上的事情似乎不太顺心,来店里时话也少了许多。至于其他的,老朽实在……”
就在这时,李青崖看似随意地环顾西周,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探针,捕捉到了街对面一个细微的异动。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货郎摊边看似随意地磨蹭着,但他的视线,却有意无意地总往墨香阁这边飘。
而刚才钱掌柜每一次不自然的停顿和眼神闪躲,似乎都与那汉子出现的时机隐隐吻合。
李青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枚雕工精致的玉佩,递给苏九鸾,低声道:“九鸾,这玉佩你且收好,是我母亲遗物,或许能给你带来些慰藉。”
苏九鸾一怔,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接过。
就在苏九鸾伸手接过玉佩的瞬间,李青崖手腕一抖,玉佩“不慎”脱手,朝着门口的方向滚去。
“哎呀!”李青崖故作惊慌。
钱掌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也跟着“哎呀”一声。
玉佩骨碌碌滚到了门槛边,眼看就要滚到街上。
几乎是同时,街角那个粗布短褂的汉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下意识地朝玉佩的方向迈了一步,目光也死死盯住了那枚玉佩。
李青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迅速上前一步,弯腰捡起玉佩,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递给苏九鸾,同时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首视着钱掌柜,语气却异常平静:“钱掌柜,看来您不仅仅是记性不好啊。这店外头,似乎还有您的‘耳朵’和‘眼睛’呢?”
钱掌柜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色。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双小眼睛惊恐地瞪大,镜片后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
店铺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墨香中混杂的潮气似乎也变得冰冷刺骨。
李青崖缓步逼近柜台,每一步都像踩在钱掌柜的心上。
“说吧,钱掌柜。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或者说,你在替谁隐瞒?”
钱掌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额角的冷汗一颗颗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陈旧的柜面上,晕开一小团湿迹。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靠在身后的货架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
“苏老爷……苏老爷他……”钱掌柜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绝望的颤音,“当年除了那些账册……他……他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李青崖和苏九鸾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钱掌柜猛地抬起头,李青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一字一句凿进钱掌柜的心理防线:“钱掌柜,苏老爷生前待你不薄,如今他惨遭横祸,你若还隐瞒,九泉之下,他能瞑目吗?”
苏九鸾的凤眸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若非李青崖暗中示意,她早己拔剑。
她强压下心中的悲愤,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钱伯,我爹究竟还留下了什么?你若不说,我苏九鸾今日便血溅此地,让你一辈子良心不安!”
“我说!我说!”钱掌柜终于崩溃了,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在地,声音嘶哑地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老爷……老爷在出事前几日,确实交给我一样东西,千叮万嘱,若他遭遇不测,除非……除非是关系到苏家生死存亡,或是能为他昭雪沉冤的关键时刻,否则绝不可轻易示人。他说,那是……那是他的催命符,也是苏家的护身符。”
“东西在哪?”李青崖追问,目光如炬。
“在……在城南的旧货仓,苏家早年囤积丝绸的那个一号仓,最里面的密室里。”钱掌柜颤巍巍地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和一个小巧的铜制罗盘,“这是密室外门的钥匙和……和内部机关的破解提示。老爷说,里面的东西,能……能让某些人寝食难安。”
夜色如墨,将整个洛阳城都吞噬在深沉的寂静之中。
李青崖与苏九鸾换上夜行衣,如两道幽灵般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小巷。
城南旧货仓早己废弃多年,一号仓更是偏僻,周围杂草丛生,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就是这里了。”苏九鸾压低声音,指着一扇不起眼的厚重木门,门上积满了灰尘,蜘蛛网错落其间。
李青崖接过钱掌柜给的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芯转动,却并未完全开启。
他微微蹙眉,仔细观察门缝与门框,手指轻轻拂过,眼神锐利如鹰。
“门后有东西。”他低声道,“不是简单的锁。”
他示意苏九鸾退后,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门缝。
银针微微弯曲,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韧的丝线。
李青崖屏息凝神,手腕巧妙地一挑一拨,只听极细微的“铮”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拨开了。
他再次转动钥匙,木门这才“吱呀”一声,缓缓向内开启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的尘封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和桐油味。
仓库内部比想象中要大,货架歪斜,布满了蛛网。
月光从破损的窗棂透进来,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几分阴森诡异。
“密室应该在最里面。”苏九鸾凭借记忆,引着李青崖向仓库深处走去。
尽头,果然有一堵与周围墙壁材质略有不同的墙面。
苏九鸾上前摸索,很快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她将铜制罗盘嵌入其中,罗盘上的指针开始不规则地旋转起来。
“老爷说,指针最终指向的方位,就是开启机关的顺序。”钱掌柜的话在苏九鸾耳边回响。
罗盘上的指针最终停留在“乾”位,随即又跳向“坤”位,接着是“离”位……李青崖默默记下顺序,发现这并非简单的八卦方位,似乎还暗合某种星宿排列。
“小心!”李青崖突然拉住正要伸手去按墙壁的苏九鸾。
他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地面上铺设的石板中,有几块的颜色与缝隙与其他石板略有不同。
他用脚尖轻轻一点其中一块,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寒光从墙壁的缝隙中激射而出,钉在对面的木架上,赫然是一枚淬了毒的铁蒺藜!
苏九鸾惊出一身冷汗,若非李青崖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李青崖凝视着罗盘,又看了看地面:“这不仅仅是顺序,还有步法。每一步都必须踏在生门之上。”他回忆着苏老爷生前喜爱的棋局与阵法,脑中飞速推演。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跟着我的脚印走。”
他按照推演出的顺序和步法,时而轻点,时而重踏,巧妙地避开了一处处隐藏的陷阱。
苏九鸾紧随其后,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当李青崖踏下最后一步,并按照罗盘指示的顺序按动墙壁上几处凸起的石块后,只听“轰隆隆”一阵沉闷的响声,那堵墙壁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洞口内,寒气逼人。
李青崖点燃火折子,率先进入。
里面是一个不足三尺见方的石室,正中央摆放着一个沉重的檀木盒子,盒子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并无锁孔。
“这又是何机关?”苏九鸾蹙眉。
李青崖仔细观察着盒子上的纹路,发现它们并非随意雕刻,而像是一幅残缺的星图。
他想起了苏老爷生前最爱在夜间观测星象,心中一动,将钱掌柜给的那个小巧铜制罗盘轻轻放在盒盖中央的凹陷处。
奇迹发生了,罗盘的指针不再指向方位,而是开始自行转动,带动着盒盖上的纹路也随之流转。
当所有纹路与罗盘上的刻度完美契合时,“咔”的一声轻响,盒盖自动弹开。
盒子内,静静地躺着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宗。
苏九鸾颤抖着手,将其取出,缓缓展开。
借着火光,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映入眼帘。
李青崖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洛阳刺史多年来贪赃枉法、勾结匪盗、草菅人命的桩桩件件,更有几处关键的证人画押和一枚……刺史府的私印印鉴!
“爹……”苏九鸾的声音哽咽,泪水无声滑落,这不仅仅是证据,更是她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真相。
李青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坚定而锐利:“九鸾,我们拿到了。有了这个,便有了与虎狼博弈的底气。”他将卷宗小心翼翼地重新裹好,贴身藏起。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仓库,重新将一切恢复原状。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们心中的沉重与决然。
回到客栈,天己蒙蒙亮。
李青崖凝视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洛阳城在晨曦中苏醒,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握紧了怀中的卷宗,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九鸾,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将这份证据呈送御前。”李青崖沉声道。
苏九鸾拭去泪痕,眼神中恢复了往日的坚毅:“我明白。只是,从洛阳到京城,路途遥远,洛阳刺史耳目众多,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
李青崖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他既然敢做,就该想到有今日。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安全抵达京城,并将这份铁证,稳妥地送到陛下面前。”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而且,我总觉得,这份证据背后,似乎还牵扯着更深、更广的势力。苏老爷的死,或许……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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