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依踏着月色回到碧落峰，步履比去时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藏经阁中那卷“上古妖文手札”如同一剂良药，驱散了她心头最深的阴霾。
推开静室的门，清冷的月光恰好透过窗棂，洒在靠窗而坐的少女身上。
孟昭没有躺在床榻上，而是抱膝坐在窗边的软垫上，下巴搁在膝盖，侧脸对着门口。
月光勾勒着她单薄的身影，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神情，只留下一个脆弱的剪影。
听到开门声，她似乎惊了一下，身体微微绷紧，却没有立刻回头。
“昭儿？”林雪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寒，“怎么坐在这里？夜露寒凉，你伤势未愈，莫要再添病痛。”
她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孟昭身上。少女穿着单薄的寝衣，左肩的绷带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她看起来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带着一种被遗弃般的孤寂感。
孟昭这才缓缓转过头。月光照亮了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气。那双总是清澈或带着狡黠的眸子，此刻盛满了茫然、委屈，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恐惧。
她看着林雪依，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师尊……您回来了。”语气里没有平日的活泼，只有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
林雪依的心像是被那眼神轻轻刺了一下。愧疚感如同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来，比之前更甚。她想起自己离开前，昭儿体内那场因她探查而引发的“剧烈反噬”，想起昭儿昏迷前的痛苦哀嚎，更想起自己……曾经生出的那丝怀疑。
“嗯。”林雪依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并未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她看着孟昭低垂的眉眼，斟酌着如何开口解释自己之前的“错误”。
静默在月光中流淌。
忽然，孟昭抬起头，首首地望向林雪依冰蓝色的眼眸，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和求证：
“师尊……您是不是……也觉得昭儿很奇怪？很……可怕？”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迅速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就像……就像怪物一样？所以……您才要离开那么久？”
轰！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雪依刚刚平复的心脏上！
果然！
昭儿察觉到了！
她察觉到了自己之前的怀疑和探查！
那场“反噬”的痛苦，加上自己长时间的离开，让她误以为自己被师尊厌恶了、抛弃了！
巨大的心疼瞬间淹没了林雪依。
她几乎立刻就想伸出手，将这个敏感又承受了太多痛苦的孩子拥入怀中安抚。
然而，指尖微动，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兽皮卷上那段触目惊心的描述：“阳灼阴，阴噬阳……本源相争，凶险无比……”
强行接触，只会给昭儿带来更剧烈的痛苦！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让林雪依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最终克制地垂落回身侧。
只是她眼神中的疼惜和愧疚，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莫要胡思乱想。”林雪依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试图驱散孟昭眼中的恐惧：
“为师去藏经阁，并非疑你，而是……”
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最能让孟昭安心的解释，也是她此刻深信不疑的“真相”：
“是为了寻你体内力量与我体质冲突的根源。”
孟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湿痕。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微微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兽。
林雪依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将“真相”道出：
“为师找到了一卷上古遗存的手札。其上记载，混沌圣体与混沌灵根，此两种蕴含至高混沌本源的力量相遇时，本源会相互排斥、相互灼烧。此乃天地法则，非是任何人之过。”
她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孟昭平齐，冰蓝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坦诚与安抚：
“昭儿，你所承受的痛苦，你体内的‘反噬’，并非你修炼有误，亦非你身怀异端。一切……皆因你我师徒体质相冲之故。是为师……错怪你了。”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却蕴含着沉甸甸的歉意。
孟昭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雪依，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但眼中的恐惧和委屈，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所取代！
“真……真的吗？师尊？”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是因为昭儿……是个怪物？不是因为昭儿……练了邪功？”
“自然不是。”林雪依斩钉截铁地回答，眼神无比肯定，“此乃体质之故，与心性、功法皆无干系。你是我林雪依的弟子，绝非怪物。”
得到师尊如此明确的肯定和“真相”的解释，孟昭紧绷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委屈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
“呜……师尊……昭儿好怕……真的好怕……怕您不要我了……怕您觉得昭儿是怪物……呜呜……”
她哭得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恐惧、委屈、以及得知“真相”后的巨大放松，全都宣泄了出来。
林雪依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听着她压抑的哭声，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肩膀，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那份想要触碰安抚的冲动与对“本源相争”的忌惮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她只是无声地叹息一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方带着雪莲冷香的素白丝帕，轻轻放在孟昭紧抱膝盖的手边。
“莫怕，有为师在。”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往后，为师会找到法子，定会护你周全，减轻这排斥之苦。”
她没有再提减少接触的话，此刻昭儿需要的不是疏离，而是安心。
孟昭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抽噎着，拿起师尊放在手边的丝帕，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
那丝帕上清冷的香气，似乎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林雪依，带着一丝后怕和不确定，怯生生地问：
“那……师尊……您还愿意……教导昭儿吗？您……不会讨厌昭儿吧？”
月光下，少女泪痕未干，眼神脆弱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如同易碎的琉璃。
初为人师，林雪依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那点因“本源相争”而产生的疏离念头，在此刻被汹涌的保护欲和责任感完全压过。
“傻孩子。”
林雪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无奈，她似乎是想微笑，却只是柔和了眼神，“为师既收你为徒，自当护你、教你一生。此等小事，岂会动摇？”
她看着孟昭红肿的眼睛，补充道：“夜己深，莫再多想。你伤势未愈，还需静养。快些歇息吧。”
“嗯！”孟昭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终于绽开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虽然虚弱，却明亮了许多。她扶着窗棂，有些吃力地想要站起来。
林雪依下意识地又想伸手去扶，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克制地停住，只是用灵力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臂，助她站稳。
“去吧。”林雪依看着她走向床榻，首到孟昭躺好，盖好被子。
她才轻轻一挥袖，熄灭了室内的月光石，只留窗外清冷的月色。
“师尊也早些安歇。”孟昭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一丝安心后的疲惫。
林雪依“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静室，轻轻合上门。
门扉隔绝了内外。
门外，林雪依站在廊下，看着清冷的月色，冰蓝色的眼眸中思绪翻涌。
找到了“真相”，安抚了徒弟，可前路并非坦途。
如何平衡教导与“本源相争”？
如何保护昭儿不受这体质之苦？
还有那手札末尾语焉不详的“凶险无比”…
一个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但她眼神坚定，既然明确了方向，再难的路，她也会为昭儿趟过去。
门内，黑暗之中。
孟昭脸上那脆弱委屈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泪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和嘴角勾起的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她将脸埋进带着师尊冷香的柔软丝帕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气息融入骨血。
“师尊的味道……真好闻……”她无声地呢喃着，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病态的愉悦，“体质相冲？本源相争？呵……师尊，您真可爱。”
“您终于……彻底是我的了。”
识海深处，渊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对自家主上这份扭曲掌控欲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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