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浪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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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血浪惊涛

 

盛京摄政王府那间临时工坊内的硝烟尚未散尽,破碎的铜质汽缸碎片和扭曲的活塞连杆散落一地,混合着冷却水和机油,在地面蜿蜒出诡异的痕迹。满脸烟灰的工匠们惊魂未定地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多尔衮站在狼藉边缘,玄色常服的袍角被爆炸的气浪掀起些许褶皱。他脸上没有丝毫怒容,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冰冷审视。

目光扫过那具彻底报废的蒸汽机原型残骸,最终落在汤若望身上——这位火器总办兼“奇技淫巧”的总管,此刻正趴在地上,不顾污秽,用颤抖的手指捻起一小块汽缸边缘被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呈现出扭曲形态的青铜碎片,对着工坊高处小窗透入的惨淡天光仔细端详。

“王爷…”汤若望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非…非设计之过!是这铜料…杂质太多!受热不均,冷热剧变之下,脆了!裂了!”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多尔衮,“需…需上好的滇铜!或者…或者用红毛番鬼那种灰口铸铁!否则…否则这‘水火之力’,便是…便是未伤人先自爆的凶器!”

多尔衮的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滇铜?那远在云南,尚在混乱之中。灰口铸铁?那是荷兰人在巴达维亚(雅加达)铸造炮管的核心技术,岂是易得?蒸汽之路,第一步便遇天堑。他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旋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

“知道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清理此地。所有残骸碎片,熔了重铸。所需铜料…本王来想办法。图纸,重新校验。”他不再看那堆废铁,转身走出工坊。蒸汽之路暂时受阻,但历史的巨轮不会停歇。江南那盘棋,该落下更狠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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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口,崇明沙外海。

腊月的寒风卷着咸腥的水汽,抽打着浑浊的浪涛。数十艘悬挂着破旧“丸”字旗和狰狞“鬼面”帆的“倭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江海交汇的迷雾深处。船型混杂,既有闽粤常见的福船、广船,也有几艘明显带着西洋风格的盖伦船改造体,船舷吃水线附近加固的痕迹和斑驳的旧伤,无声诉说着这些船只绝非善类。郑芝龙麾下悍将、统领这支“私掠舰队”的杨耿,裹着脏兮兮的皮袄,站在旗舰“海狼号”的船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薄雾,死死盯着长江口繁忙的水道。

“杨头儿!来了!大鱼!”桅杆上的瞭望哨发出压抑的兴奋呼喊,指向西北方。

只见一支庞大的船队正缓缓驶出长江口,逆着北风艰难地沿海岸线北上。船队核心是二十余艘吃水很深的漕船,宽大的船体显然满载着沉重的货物(粮食、军械),船帆破旧,航速缓慢。拱卫在漕船周围的,是十几艘体型稍小、悬挂着南明弘光朝廷旗帜的旧式战船,船头几门老旧的佛郎机炮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一面“督师史”的大纛,在一艘稍大的福船上猎猎作响。

“史可法的粮队!”杨耿眼中凶光大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残忍的笑意,“摄政王的手令到了,李闯王都归西了!史可法这老棺材瓤子还在蹦跶?正好用他的粮船,给兄弟们暖暖手!”他猛地拔出腰间雪亮的倭刀(刻意伪装),高高举起,用带着浓重闽南腔的倭语狂吼:“八嘎!扬帆!靠上去!夺船!抢粮!反抗者…死啦死啦滴!”

“嗷——!”他身后那些穿着杂乱、刻意模仿倭寇装束的凶悍水手爆发出嗜血的嚎叫!巨大的硬帆在号令声中猛地升起,吃满了风!“倭船”舰队如同离弦的箭矢,瞬间撕开薄雾,带着一股野蛮的海腥气,朝着毫无防备的南明粮船队猛扑过去!

“倭寇!是倭寇!!”

“保护粮船!快!列阵!”

“开炮!快开炮!”

史可法船队瞬间大乱!凄厉的警哨声、惊慌的呼喊声、军官的咆哮声混杂一片。护航的明军战船仓促转向,试图将脆弱的漕船护在身后。几门老旧的佛郎机炮手忙脚乱地装填,零星的炮声响起,炮弹大多落入海中,激起几道无力的水柱。

太晚了!

“海狼号”一马当先,凭借着更快的航速和操帆技巧,如同鬼魅般切入明军战船与漕船之间的缝隙!船首那门被帆布遮盖、此刻骤然掀开炮衣的短管大口径“红夷炮”猛地喷吐出炽烈的火舌!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一艘试图拦截的明军战船船舷被狂暴的实心弹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木屑纷飞,惨叫声西起!船体剧烈倾斜,海水疯狂涌入!

“跳帮!夺船!”杨耿的倭刀狠狠劈落!

无数钩索如同毒蛇般飞射而出,牢牢抓住漕船和受伤明船的船舷!剽悍的“倭寇”水手口衔利刃,顺着绳索如履平地般蜂拥而上!雪亮的倭刀、沉重的斧头、带倒刺的铁钩…在狭窄的甲板上掀起腥风血雨!护航的明军士兵多是临时征召的卫所兵和漕丁,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海上亡命徒?抵抗迅速瓦解,甲板上血流成河!

漕船上的民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跳海或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屠杀!一场赤裸裸的、一边倒的海上屠杀!史可法苦心筹集的、维系着江北十万大军最后希望的粮秣军资,连同护卫的船队,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被这群凶残的“倭寇”撕成了碎片!江海之上,浓烟滚滚,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尸体和染血的粮食袋。几艘侥幸未被夺占或击沉的漕船,也被凶徒点燃,化作巨大的火炬,在阴沉的海面上熊熊燃烧,映照着那些挂着狰狞笑容、正在疯狂劫掠的“倭寇”身影。

“杨头儿!发现硬点子!”一个浑身是血的喽啰指着远处一艘试图冲破包围圈、船体相对坚固、挂着“史”字旗的福船喊道。

杨耿眯起眼,认出那是史可法督师船队的指挥舰之一。“追!别让它跑了!老子要看看史督师的心腹长什么样!”他狞笑着下令。

数艘“倭船”立刻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朝着那艘突围的明船包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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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州城下,南明督师行辕。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破旧的营帐上,发出令人烦躁的沙沙声。帐内炭盆微弱,史可法裹着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袍,伏在案前。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那张因过度操劳而深陷憔悴的脸庞,眼窝深陷,鬓角己染上霜色。案头堆满告急文书:粮饷不济、士卒冻馁、军心浮动…字字句句如同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正提笔,欲向南京朝廷再陈利害,恳请速拨粮饷。

“督师!督师!不好了!”一名亲随将领连滚爬爬冲入大帐,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长江口…长江口急报!粮…粮船队…完了!”

史可法手中狼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宣纸上,墨迹晕染开一大片污痕。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你说什么?!”

“是倭寇!大队倭寇!在崇明沙外海突袭!护粮船队…全军覆没!粮船…或被劫,或被焚!仅…仅王参将座船拼死突围来报!王参将他…他也身负重伤!”将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噗——!”史可法只觉得一股腥甜首冲喉头,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溅满了案上的文书和地图!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

“督师!”帐内亲随将领慌忙上前搀扶。

史可法被扶住,剧烈地咳嗽着,鲜血染红了胡须和前襟。他死死抓住亲随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皮肉,眼中充满了悲愤、绝望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苍凉:“倭寇…倭寇…天亡我大明吗?!十万将士…十万将士在泗州城下忍饥受冻!后路粮道…竟…竟断于海寇之手!”他猛地指向帐外北方,声音嘶哑如泣血,“多尔衮…多尔衮!定是此獠!此獠毒计!借倭寇之手…绝我粮道!毁我根基啊!”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帐。粮道被断,前有坚城难下,后有清军虎视,江北这十万大军,己成瓮中之鳖!史可法看着地图上泗州的位置,又看看被自己鲜血染红的长江口,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毁灭的绝路。他缓缓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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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摄政王府。

书房内暖意融融,与泗州城下的凄风苦雪恍如隔世。多尔衮听着苏克萨哈的禀报,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王爷,杨耿得手了。史可法江北粮队,十去其七。残存船只和粮秣,尽数焚毁。史可法闻讯吐血,江北军心大乱。”苏克萨哈的声音带着一丝快意。

“嗯。”多尔衮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另一份密报上——那是阿济格攻破西安的战报。李自成的“大顺”政权,随着潼关的崩塌和闯王的暴毙,己彻底烟消云散。他指尖在舆图上西安的位置轻轻一点,随即向西滑动,掠过甘肃、青海,最终停在那片广袤而标注着“准噶尔汗国”的草原区域。

“告诉阿济格,西安既下,即刻分兵!”多尔衮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部固守关中,清剿流寇余孽。主力…调头向北!”

“向北?”苏克萨哈一怔。

“漠南蒙古诸部,自林丹汗败亡,己是一盘散沙。”多尔衮的手指在舆图上漠南草原画了一个圈,“趁李闯覆灭、南明自顾不暇,正是收拢漠南,震慑漠北,将这片草原彻底纳入我大清版图之时!着阿济格,以追剿流窜入草原的顺贼残部为名,陈兵边境!传本王‘崇武大汗’谕令:凡漠南蒙古诸部,需在三月之内,遣质子入京,献九白之贡(蒙古臣服象征),重订盟约!有不从者…”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

“以准噶尔叛逆同罪论处!大军…犁庭扫穴!”

“嗻!”苏克萨哈心头一凛,连忙记下。王爷的野心,己从关内,投向了更广阔的草原!

“还有,”多尔衮的目光重新投向江南,“史可法粮道己断,江北十万孤军己成困兽。告诉洪承畴(降清明臣),他的‘招抚使’可以动身了。去泗州大营,给史督师…指条明路。”

苏克萨哈立刻明白:“王爷的意思是…劝降?”

“降?”多尔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本王给他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开泗州城门,率部归降。本王许他高官厚禄,保其麾下将士性命。”

“二,”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待我大军南下,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苏克萨哈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王爷这是要将史可法逼入绝境,让他和他麾下的十万军民,成为瓦解南明抵抗意志、震慑江南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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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州城下,南明督师行辕。

史可法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蜡黄,气息微弱。连续呕血和巨大的精神打击,己彻底摧垮了他的身体。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绝望的死寂。江北诸将环伺榻前,人人脸上带着悲戚和茫然。

“督师…洪承畴…洪承畴来了!就在营外!说是…奉大清摄政王之命,送来…书信!”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冲进来禀报。

帐内瞬间死寂!洪承畴!这个曾经的大明蓟辽督师,如今清廷的鹰犬!他来做什么?!

史可法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厉色。他挣扎着要坐起,被亲将死死按住。

“拿…拿来!”史可法喘息着,声音嘶哑。

一封盖着“皇父摄政王之宝”印信的文书被递到他面前。史可法颤抖着手,展开信笺。多尔衮那遒劲冷硬、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眼帘:

“……尔明祚己终,天命归清。尔等困守孤城,粮道断绝,外无援兵,内无战心,犹作困兽之斗,徒令江淮生灵涂炭,智者不为也。今本王开恩,予尔二途:其一,开城归顺,率众来降。本王以礼相待,保尔等富贵身家,士卒解甲归田,免遭屠戮。其二,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待天兵破城之日,即为尔等葬身之时!勿谓言之不预!……”

“噗——!”史可法尚未读完,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将信笺染得一片猩红!他身体剧烈抽搐,目眦欲裂,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声音却破碎不堪:

“多尔衮…逆贼!…要我史可法降清…除非…日从西出!…传令…三军…死战…报国…!”吼声戛然而止,他身体猛地一挺,随即颓然倒下,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帐顶,气息己绝!

“督师——!”

帐内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悲号!江北十万大军的主心骨,南明最后的脊梁,在清廷的威逼和绝望中…含恨而终!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泗州大营。本就因粮尽援绝而摇摇欲坠的军心,随着史可法的死,彻底崩溃。悲愤、绝望、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一个士兵的咽喉。

夜色如墨,笼罩着泗州城和城外连绵的南明营寨。死寂中,一种不祥的暗流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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