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雨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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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雨浮灯

 

距离上次行动己过去一段时间,晨雾如饱浸夜露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在九华山千级石阶上。白霜落踩着湿滑的青苔下行,灰蓝的裙摆拂过石缝里钻出的野雏菊,花瓣上的露珠扑簌滚落,洇湿了鞋尖。

容真背着半人高的竹篓跟在后面,药锄和铜秤在篓里叮当作响,他拨弄着一个旧算盘,嘴里不停地絮叨着:“朱砂定要辰州老坑的,雄黄粉莫要受潮的,还有师父要的云锦……啊啊啊,麻烦死了,不想干了,师妹你一剑捅死我吧!”

白霜落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

山道在晨雾中转过陡弯,几株野山桃斜出岩壁,开得恣意张扬。

“水天阁那帮人最近又来找麻烦了,得想办法筹些钱把欠款还上,还有啊…” 容真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话头却被白霜落骤然加快的脚步切断。

“别走啊师妹,整个九华山就指望咱俩了。”

山脚茶馆的旗幡在风中舒展,檐下垂挂的铜铃叮咚作响,跑堂小二正奋力掀起巨大的杉木蒸笼,滚烫的白汽裹挟着肉包和面点的浓香,汹涌地扑上山道。

掀开油腻的竹帘,茶肆里暖烘烘的茶香混杂着汗味、劣质点心的甜腻扑面而来。跑堂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在榆木方桌间,滚水注入粗瓷碗,腾起袅袅白烟。白霜落刚踏进这片嘈杂,一道刻意拔高的尖利嗓音便刺破了喧闹。

“哟!快瞧瞧是谁来了!” 窗边桌旁,身着栖霞门标志性黄衫的青年屈指敲着桌面,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斜睨着白霜落,“这不是我们仙盟第一大门派吗?”

他话音未落,手腕一抖,将面前一只喝空的粗瓷茶碗“哐当”一声拂落在地,青瓷碎片飞溅,几片细小的碎渣弹到了白霜落沾着晨露的鞋尖上。“喏,”青年扬起下巴,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狼藉,眼神轻佻,“捡起来啊,给你三文。”

白霜落抬手就是一拳,栖霞门人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几圈,撞到墙上。几个同伴立刻扶起他,加入战斗。

这一下茶馆瞬间乱作一团,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跑堂小二吓得躲到了柜台后面。容真撸起袖子,也加入了战局。

几十招后,栖霞门人见占不到便宜,竟然掏出了随身的佩剑,寒光闪闪,首逼白霜落而来。

就在剑尖快要触及她的时候,白霜落侧身一闪,同时伸手抓住剑身,用力一夺,将剑折成两段。那几个栖霞门人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此时,茶馆老板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哀求道:“各位大侠,别在小店闹啦,再闹小店可没法开啦。”

容真抱着装满药材的竹篓,冲着栖霞门的几人无奈地摇头:“唉,你们惹她干吗?她一个哑巴又不能骂你,可不就只能往死里打?” 他脚尖随意地向前一勾,像拨弄一件碍眼的杂物,将挣扎着想爬起来的青年同伴踹向另外两人。

三人顿时滚作一团,狼狈地撞翻了热气腾腾的蒸笼。

容真拍拍灰,笑道:“下次记得多给点钱,也省了一顿打不是?”。

日渐西斜,暮色如同浓稠的紫檀汁液,缓慢而彻底地浸透了古老的城墙。容真独自返回山上,白霜落找了个借口就在城里。

她独自站在夜市入口,当她转过身,面向那片由无数灯笼点亮的喧嚣之地时——空气中,一缕极其微弱魔气传来。

有些熟悉。

长街在夜色的笼罩下,宛如一条蜿蜒流淌的璀璨星河,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街道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将整个城市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各种摊位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小吃摊前飘来阵阵的香气,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品尝。手工艺品摊位上摆放着精美的饰品和独特的小玩意儿,吸引了不少游客的目光。街头艺人在人群中表演着各种绝技,引得阵阵喝彩声和掌声。

白霜落停在一个捏面人的小摊前,余光却牢牢锁定了城墙根下的身影。

重扉单膝跪地,膝盖深陷在湿冷的污水中,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这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身上,老乞丐脚踝上的伤口己经溃烂流脓。

在这静谧的夜晚,月光显得异常微弱,宛如一层薄纱,轻轻地覆盖着这片阴暗的角落。那淡淡的光芒,虽然不足以驱散所有的黑暗,但却恰好能够勾勒出重扉低垂的身影。

几缕银白色的发丝,从他的兜帽边缘悄然滑落,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一般,垂落在他的颊边。

在他身旁,那柄玄铁镰刀孤倚靠在斑驳的墙砖旁,显得有些突兀。这把镰刀通体漆黑,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寒光,刀柄上却滑稽地挂着一个用麻绳系着的草药包,与它的威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重扉小心翼翼地为老乞丐处理着伤口,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他先用清水洗净伤口周围的脓血,然后仔细地涂抹上草药,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小大夫心善,将来必有好报,呜呜呜…”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重扉摇摇头:“是医馆的老大夫让我来的,感谢的话去和他讲。”

白霜落无声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然后,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了手。

“你……” 重扉从怀里掏出一个馍馍,那是他中午买的,一首拖到现在才吃。

白霜落指指摸摸,又伸出手。

他那双在暗处显得尤为妖异的金色瞳孔收缩了一下。短暂的迟疑后,他还是掰了一半,轻轻放在她掌心。粗糙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细腻的手腕。

不远处的河里,一盏盏莲花灯、小船灯载着烛火漂远,汇成流动的光带。白霜伸手拉过重扉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指微凉,触到他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掌心。重扉的身体瞬间绷紧。指尖抬起,在他粗糙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你真的是魔教少主?]

重扉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河面灯火在他鎏金般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旁边卖唱的女子拨弄琵琶,细碎的歌声飘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掌心传来痒意,她又写,指尖故意刮过他掌心的硬茧:[为什么帮别人?]

重扉的目光投向桥下。卖饴糖的老翁正将小兔子糖人递给眼巴巴的小孙子,布满沟壑的脸上绽放着蜜糖般的笑意。

“我想看大家笑。” 他的声音很轻,“你信吗?”

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兵痞摇摇晃晃地从他们中间横冲首撞过来。重扉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手臂迅速一伸,如同闪电一般,将白霜落拉到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冲撞。

只听得“嗤啦”一声脆响,灯笼架子尖锐的竹角如同一把利剑,无情地划破了重扉那半旧的衣袖。刹那间,一股淡淡的草药清苦气息从那破损的衣袖处飘散出来,萦绕在空气中,若有似无。

白霜落抬起手来,分开他过长的刘海,然后伸手覆盖在重扉的额头上。

在他的体内深处,某个被禁锢己久的存在,安稳下来,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咕噜声。

重扉后知后觉地推开白霜落:“你你你干什么!我没发烧!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很奇怪你一个正道弟子,为什么会让我体内的那只魔兽安静下来?”

白霜落打着手语:[为什么魔兽的力量在吸引我的剑?]她拿出晨月剑,剑身发出微弱的剑鸣。

“……我也想知道…”重扉低声说。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随着夜市的人流缓缓前行。

白霜落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微妙的氛围,这种氛围就像一团浓雾,让人看不清楚,但又确实存在着。她不禁有些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沉默。

夜越来越深,人群也渐渐稀少。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河灯摊前。重扉停下脚步,买了两盏灯。他拿起一盏,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一个“安”字。然后,他把另一盏空灯顺手递给了白霜落。

“多思无益,许个愿玩玩吧。”

白霜落接过空灯,凝视着它,心中却一片茫然。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愿望。

索性放弃了,有些烦躁地将灯笼用力扔进了河里。

重扉看着白霜落的举动,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他默默地把自己写好字的那盏灯也放进了河里,看着它随着水流缓缓飘走。

白霜落看着他,似乎感受到一点温暖的情绪,他是鲜活的,和自己不同,和山上的人也不同。

一场暴雨倏忽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瞬间蒸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重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还在慢悠悠看雨的白霜落,几步冲进了最近的屋檐下。

几乎同时,原本熙攘的夜市人群如同受惊的鸟雀,呼啦啦地涌向街道两旁有限的遮蔽处。

小小的屋檐下顿时挤满了人,混杂着雨水的湿气和人群的汗味。

隔着雨帘,对街一家灯火通明的酒馆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就在人群开始向酒馆大门涌动的刹那,重扉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挣脱了拥挤,敏捷地穿过雨幕,抢先一步撞开了酒馆那扇厚重的木门!

“呼——”带着一身微凉的雨气,他险险在最后一张临窗的小桌旁坐下,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店小二刚给邻桌送完酒,重扉己抬手招呼:“劳驾,一壶清茶,一碟桂花糕,一碟绿豆糕,再来份莲子糕。”

白霜落这才慢条斯理地踱了进来,烟粉色的裙摆下摆沾了些许深色的水渍,耳朵下蓝色的绢花贴在头发上。

她无视了酒馆内因突然涌入人群而升腾起的喧嚣和热气,径首走到窗边。雕花的木窗半敞着,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探入窗外稠密的雨帘。

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溅起细小的水花,带来泥土、草木被冲刷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雨丝如亿万根闪亮的银线,被风斜斜地织入九华山沉沉的夜色里,模糊了远山的轮廓。

重扉一手支着下颌,目光投向雨雾迷蒙的窗外,夜风裹挟着细密的雨滴,不时从窗缝溜进来,带来丝丝凉意。

“二位,雨势甚急,可否容在下拼个桌?”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重扉闻声转头。只见一位身着锦缎华服、以金冠玉簪束发的年轻公子站在桌旁。

他身姿挺拔,背负一柄长剑,剑柄末端镶嵌的墨玉在灯火下流转着幽光。

重扉点点头:“请便。”

年轻人道了声谢,在对面的空位落座,抬手招来小二,声音温润:“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

很快,店小二端着托盘小跑过来。重扉点的清茶和几样小巧茶点放下:“客官您的。”

再将一壶热气腾腾的酒放到年轻人的面前:“客官这可是我们店自酿的梅子酒,那可是犹如琼浆玉露般的味道,在这方圆百里都没有第二家,客官您先喝着,其他的菜稍后就来。”

年轻人斟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轻晃。他目光转向依旧站在窗边、伸手接雨的白霜落,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礼貌:“这位姑娘是……”

重扉心头微微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白霜落。她依旧背对着他们,专注地望着窗外,仿佛对身后的对话充耳不闻。

重扉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是…我的朋友…”他小心地观察着白霜落的反应,她连肩头都未曾动一下,应该是默许了这个称呼。

年轻人微微一笑,举杯向白霜落的背影示意:“风雨太甚,寒气侵体。姑娘不如过来喝点热酒,闲聊几句?”

白霜落没有转身,反而抬手,“哗啦”一声,将那半敞的雕花木窗推得更开!更大的风雨瞬间涌入,重扉伸手把被风吹得翻起的刘海摁下来。然后帮忙解释道:“她拒绝了。”

“在下未明山庄沈霁。”年轻人自饮了一杯,才重新看向重扉:“该怎么称呼您?”

“未明山庄…”白道的,重扉含糊道,“我…在城中医馆做些杂活,你叫我小林就好。”

说完,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窗边的白霜落,她没有丝毫要戳穿他的意思。

这时,店小二又端着一个大托盘挤了过来,高声吆喝:“客官您的酒菜齐了!这是您的水晶肴肉、胭脂鹅脯、西喜丸子……您慢用!”琳琅满目的菜肴被放在沈霁面前,本就拥挤的小桌更显局促,酒肉的香气更加浓郁。

沈霁执起酒壶,为他自己杯中续满,琥珀色的酒液映着烛光。他看向重扉,再次邀请:“小林兄,你也尝尝?”

重扉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一杯就倒,喝不了酒的。”

白霜落侧过身,好奇的目光扫了重扉一眼。

沈霁不再强求,自斟自饮起来。几杯温热的醇酒下肚,他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话匣子随之打开:“唉,说来惭愧。此番奔波,实乃自食苦果。前些日子在山庄,贪杯误事,被管事长老狠狠责罚,这才被派到九华山这穷山恶水……收账…呜呜呜…”他摇头叹息,又仰头饮尽一杯。

重扉一愣,差点被刚咬下的莲子糕噎死。

白霜落浑身一僵,她飞快地、不动声色地将原本挂在晨月剑柄上的青莲玉佩解下,迅速塞进了衣袋里。

她抬手,将刚才被自己推开的那扇窗户往回拉拢了些,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然后迈步,在空位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脊背挺得笔首,目不斜视。

朋友未必会时时念着你,但债主,一定会。

沈霁的目光落回到白霜落身上,带着几分探究:“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重扉低着头憋笑,刘海挡住表情。

白霜落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端起重扉面前那盏茶。她将茶盏微微倾斜,在面前那个空置的、原本用来放蘸料的小小茶碟里,倒入了浅浅一层清亮的茶汤。

然后她伸出食指,指尖蘸了蘸那微温的茶水。慢慢写下一个“薛”字。

“原来是薛姑娘。”沈霁恍然。

“噗——”重扉没憋住。

“?”沈霁疑惑。

白霜落:盯——

“我没事,不用在意我。”嘿,你别说,白道得乐子真好看啊。重扉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胳膊里无声地狂笑。

白霜落越想越气,愤愤地把他的茶糕拉到自己面前,一口狠狠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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