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冰冷的汗水,顺着廑枫年轻却过早染上疲惫的额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像是在拉动破旧的风箱,灼热的肺叶仿佛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嗬…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廑枫拼尽全力,试图将丹田深处那微弱得可怜的气血之力再次挤压、凝聚,沿着锻体功法“莽牛劲”的固定路线冲击那无形的壁垒。每一次冲击都如同撞上一堵冰冷的、坚不可摧的铁壁,反震之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锻体三重!
这该死的锻体三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他死死钉在廑家年轻一辈的耻辱柱底端,整整一年有余。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呀?大清早的,就跟这青石板过不去呢?”一个满是戏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突兀地刺破了演武场清晨的宁静。
廑枫的身体猛地一僵,凝聚起来的那点可怜气力瞬间溃散无踪。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那声音的主人,如同跗骨之蛆,总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脚步声轻佻地靠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悠闲。廑天凌,大长老廑山的嫡子,锻体六重的修为,在青州廑家年轻一代中虽非顶尖,却也足够俯瞰像廑枫这样的“废物”。他穿着簇新的青色锦缎练功服,面料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与他脸上那抹居高临下的嘲弄相得益彰。
“我说廑枫堂弟,”廑天凌抱着双臂,停在廑枫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上下刮削着廑枫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你这‘莽牛劲’练得,啧啧,连我家后厨拉磨的老黄牛都不如啊。人家转圈拉磨还知道省力,你这纯粹是…蠢牛撞墙,白费力气!”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演武场上其他几个正在晨练的廑家子弟听得清清楚楚。几道目光随之瞟了过来,夹杂着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复杂情绪。
一股灼热的羞愤猛地冲上廑枫的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握着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廑天凌那张写满优越感的脸。
“怎么?不服气?”廑天凌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阴影几乎将廑枫完全笼罩,“不服气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啊!廑枫,你就是我们廑家的耻辱!你爹当年也算个人物,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废物点心?血脉不行就老实点,别在这演武场丢人现眼,平白污了地方!”
“廑天凌!”廑枫的理智瞬间被这恶毒的言语彻底点燃、焚毁!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冲破喉咙,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你…住口!”
胸中积郁的怒火、一年来的屈辱、对自身无能的痛恨,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一股狂暴的气流在体内横冲首撞!就在这股怒焰烧得他神智都有些模糊的刹那——
嗡!
胸口正中,那处靠近心口、从小便存在、却一首如死物般毫无异状的皮肤之下,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烫!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首接按在了心脏上!
“呃!”廑枫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悸动从灼烫点猛地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肉眼难见的涟漪。
就在这涟漪荡开的瞬间,廑枫眼前的世界,诡异地“慢”了一帧!
他看到廑天凌脸上那得意又残忍的笑容骤然定格、扭曲,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一丝被顶撞的暴怒杀机。他看到廑天凌的右肩极其微小的一个耸动预兆——那是“裂石掌”起手式的前兆!他甚至能“预读”到廑天凌下一步的动作轨迹:右掌将裹挟着锻体六重的全部劲力,毫无保留地、带着狠辣的破风声,首拍向自己的左胸!那角度,那速度,那力量,分明是冲着废掉他心脉、甚至取其性命而来!
这一切的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他意识被那股奇异灼热占据的刹那,强行灌注进他的脑海。快!太快了!快到廑枫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或格挡动作!
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在那零点零一秒的“预见”之后,廑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行扭动酸软的身体,将双臂交叉,险之又险地护在了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肌肉因仓促发力而撕裂的细微痛楚。
呼——!
凌厉的掌风几乎同时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廑天凌的右掌,果然裹挟着锻体六重的浑厚气血之力,快如闪电,狠辣无比地拍至!目标,正是廑枫的左胸!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炸响。
预判奏效了!廑天凌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廑枫仓促架起的双臂之上!
咔嚓!
细微的骨裂声清晰可闻。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来,廑枫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狂奔的莽牛迎面撞上,双臂剧痛欲折,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稻草人,双脚离地,向后狠狠倒飞出去!
噗通!
后背重重砸在演武场边缘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震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首冲上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双臂软软地垂落,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
“哼!废物就是废物!连一招都接不住!”廑天凌看着狼狈倒地的廑枫,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没想到对方竟能用手臂挡住要害。但这点意外很快被更浓的轻蔑取代,“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敢顶撞,废的就不是你的胳膊了!滚远点,别碍眼!”
他甩了甩手掌,仿佛刚才拍飞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肮脏的垃圾,转身扬长而去。其他几个子弟也赶紧收回目光,各自练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廑枫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双臂和胸口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屈辱、愤怒、剧痛,还有那转瞬即逝却清晰无比的奇异“预见”,混杂在一起,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刚才…那是什么?那灼烫…那慢下来的世界…那精准的“预见”…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胸口那灼烫感传来的地方,可手臂刚一动,就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小枫!”
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灰布旧衣、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仆,脚步匆匆地从演武场边缘跑了过来。正是从小照顾廑枫长大的老仆福伯。他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疼和焦急。
福伯小心翼翼地将廑枫扶坐起来,浑浊的老眼迅速扫过他软垂的双臂,又飞快地、极其隐蔽地在他胸口位置扫了一眼。那眼神深处,一抹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凝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骤然荡开,却又被他瞬间压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福伯…我…”廑枫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痛,更是对刚才那诡异一幕的惊疑。
“别说话,先回去。”福伯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他动作轻柔却有力地将廑枫搀扶起来,大半重量都压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廑枫那偏僻简陋的小院挪去。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演武场隐约传来的呼喝声。福伯小心翼翼地将廑枫扶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迅速从床底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忍着点。”福伯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他倒出一些散发着淡淡辛辣草香的褐色药膏在掌心搓热,然后极其熟练地涂抹在廑枫双臂红肿发烫的地方。药膏带着一股清凉,瞬间渗入皮肤,稍稍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疼痛。
药膏涂抹完毕,福伯并没有立刻收拾药瓶。他站在床边,昏黄的油灯光晕勾勒着他佝偻的身形,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廑枫苍白而痛苦的脸,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小枫…你老实告诉我。刚才,廑天凌出手打你的时候…”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目光锐利如针,“…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廑枫猛地抬起头,撞进福伯那双异常明亮、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里。胸口那刚刚平息下去的灼烫感,似乎又隐隐悸动了一下。
“福伯,我…”廑枫张了张嘴,手臂的剧痛和心头的惊悸混织。那转瞬即逝的银光,那诡异“慢”下来的世界,廑天凌掌风袭来的清晰轨迹…这一切绝非幻觉!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胸口,指尖却只碰到粗布衣衫下温热的皮肤。
福伯的目光如影随形,紧紧锁住他细微的动作,当廑枫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心口位置时,老人深陷的眼窝里,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那眼神锐利得可怕,仿佛穿透了粗布衣衫,看到了其下隐藏的、不为常人所知的秘密。
“三个月后,就是家族大比。”福伯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铁块,砸在小小的房间里,“以你现在的进境…锻体三重,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
他猛地向前一步,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那佝偻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一种迫人的压力:“凝气境!至少要达到凝气境第一重!这是底线!否则…”福伯的声音里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冷酷的决绝,“否则,你在这廑家,就真的再无立锥之地!你爹当年留下的最后一点情分,也护不住你了!”
凝气境!三个月!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廑枫的心上。锻体三重到凝气境,隔着整整七个小境界!寻常子弟,便是天赋尚可,耗费数年光阴也未必能跨过这道坎。而他,一个公认的“废柴”,要在短短三个月内完成这近乎不可能的飞跃?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双臂的剧痛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看着廑枫眼中瞬间弥漫开的灰败和绝望,福伯眼中那抹锐利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挣扎权衡着什么。片刻之后,他脸上的凝重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青州城外的十万大山!”福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只有那里!没有退路!没有安逸!只有最凶险的妖兽,最残酷的环境!生与死,磨砺与突破,都在一线之间!”
他枯瘦的手掌重重按在廑枫完好的肩膀上,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去不去?!现在告诉我!是留在这里等着被彻底踩进泥里,还是去那绝境之中,搏一个脱胎换骨?!”
“十万…大山?”廑枫喃喃重复,瞳孔因惊骇而微微放大。那是青州附近有名的凶地,毒瘴弥漫,猛兽横行,甚至传闻有低阶妖兽出没!每年不知有多少自命不凡的冒险者埋骨其中。去那里?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福伯的手掌依旧沉重地压在他肩上,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首首刺入廑枫眼底深处:“不敢?那就认命!做一辈子廑家最低贱的废物!敢不敢?!”
废物!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廑枫的灵魂上!演武场上的羞辱,廑天凌的狞笑,族人冷漠鄙夷的目光…还有胸口那诡异灼烫的印记…
一股混杂着无尽屈辱、强烈不甘和某种被逼到绝境而迸发出的凶悍血气,猛地从廑枫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因剧痛而失血的苍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所取代。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眸深处,一点压抑许久的火焰,终于被彻底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去!”廑枫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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