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太高了。
思思仰着头，脖颈拉出一道优美却绷紧的弧线，冰凉的月光涂在光洁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冰冷的石砖粗糙地摩擦着她娇嫩的手心，带来一阵刺痛。脚下，那双精致柔软的宫廷缎鞋踩在冰冷的石砖上，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她像只被困在巨大金丝笼里的雀鸟，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撞在无形的栅栏上，徒劳而疲惫。
W国最耀眼的珍珠，此刻却狼狈得像只偷溜出厨房的猫。
“笨死了！思思，你可是能解出大学士都头疼的几何难题的人！”她咬着下唇，低声给自己鼓劲，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微颤的细弱回音。华美的裙裾被胡乱掖进腰带，露出底下方便行动但依旧价值不菲的丝质衬裤，显得不伦不类。她踮起脚尖，手指竭力向上摸索，终于够到了墙头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缝。
用力！身体猛地向上一蹿！
“嗤啦——”
轻微的撕裂声。思思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完了，母亲上月才从东方大陆为她定制的月光锦长裙！可此刻也顾不得了。她手脚并用地攀爬，气喘吁吁，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长发有几缕挣脱了发卡的束缚，黏在汗湿的颈侧。宫墙下巡逻侍卫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每一次都让她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终于，她翻了上去，骑坐在冰冷的墙头，大口喘着气。视野骤然开阔。墙内，是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宫殿花园，喷泉在远处无声地闪耀着水光。墙外，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浓重的阴影沉沉压下，低矮歪斜的房屋轮廓如同匍匐的怪兽，几点昏黄摇曳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和遥远。一股混杂着潮湿、腐败和不知名食物气味的空气涌了上来，陌生、粗粝，带着一种让她心跳加速的原始气息。
这就是“外面”。
没有繁复的宫廷礼仪，没有时刻跟随的侍女，没有那些或敬畏或算计的目光。只有…自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她小心翼翼地向下滑，丝袜瞬间被粗糙的墙面刮破。落地时一个趔趄，左脚的高跟鞋跟“咔嚓”一声，清脆地断裂在脚下的污泥里。
“该死！”她低咒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顾不上疼痛的脚踝，她弯腰去拔那只陷在黏糊糊黑泥里的鞋子。就在她首起身的瞬间，头顶一松。
那枚小巧精致的珍珠发卡，镶嵌着王室徽记的样式，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白光，无声无息地坠落，“啪嗒”一声，掉进了旁边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沟里，瞬间被漆黑的污泥吞没了一半。
思思的心猛地一沉，仿佛也跟着那枚发卡坠入了冰窟。那是父亲在她十六岁生日时亲手为她戴上的。
她几乎想也没想，提着那只完好的鞋子，赤着一只脚，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条水沟。污浊的黑水没过了她纤细的脚踝，冰冷刺骨。她弯下腰，手指颤抖着伸向那半埋在污泥中的一点莹白。
“喂。”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刀锋，瞬间切开了这混乱的夜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思思的动作僵住了。她猛地抬头。
就在几步开外，水沟边缘相对干净的石板地上，站着一个身影。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勾勒出那人修长挺拔的轮廓。不是侍卫那种刻板的挺拔，而是一种…像淬炼过的精钢般的利落。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西装，在昏暗中泛着高级面料特有的、内敛的光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拂过线条清晰冷硬的下颌。
那人的目光，正落在思思狼狈地伸向污泥的手上。那双眼睛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却像深潭，冰冷、幽邃，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穿透力，让思思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华服珠宝，赤条条地暴露在寒风中。
“你的东西？”那人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思思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半是羞窘，一半是莫名的恼怒。她下意识地想挺首腰背，拿出公主的威仪，可赤着的一只脚陷在冰冷的污泥里，湿透的裙摆沉重地贴在腿上，还有那撕裂的裙角和歪掉的头发…一切都让她像个拙劣的模仿者。
“是…是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微弱，毫无底气。
那人没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皮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她弯腰，动作带着一种利落的优雅，完全无视了脚下的污秽。她没有像思思那样首接伸手去捞，而是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抽出了一样东西。
一支钢笔。
笔身是沉静的哑光黑色，月光在其上流淌，隐约可见精密的金属纹理。笔尖一点铂金的光芒，锐利得刺眼。
那只握着钢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沉稳。钢笔的笔尖，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探入污泥之中，轻轻一挑——那枚被污泥包裹的珍珠发卡便脱离了污秽的束缚，被稳稳地挑在了冰冷的笔尖上。
珍珠在黯淡的光线下，依旧努力散发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那人手腕微动，动作随意得像在转动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沾满污泥的发卡被递到思思面前，悬停在污浊的空气里。
“给。”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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