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妙音庵（晨）
薄雾笼罩着寂静的庵堂，古柏森森，唯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一名身着粗布缁衣的老尼，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悄然从角门走出。男孩生得眉目清秀，尤其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沉静得不像个孩子，好奇地打量着晨雾中的街巷。他便是被尔朱兆扣留多年、寄养于尼庵的杨坚（小名那罗延）。
“那罗延，莫要乱跑。”老尼低声叮嘱，警惕地扫视着空寂的街道，“过了前面金市，便有高王（高欢）设的哨卡。记住老尼教你的话。”
“嗯，慧静师父，我记下了。”杨坚乖巧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眼神却异常沉稳。
刚拐过街角，前方金市入口处，赫然立着一座简易哨卡！西名身着渤海军服、腰挎横刀的军卒正懒洋洋地倚着拒马，目光扫视着零星的行人。
老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杨坚的小手。
杨坚却眨了眨大眼睛，忽然指着路边一个卖泥偶玩具的小摊，用清脆的童音大声说：“师父！你看！那个小马驹儿，像不像咱们庵里养的大青马下的崽儿？” 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
军卒们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落在杨坚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老尼会意，连忙配合着呵斥：“小祖宗！出家人要什么泥马！快走快走！” 作势要拉他离开。
“不嘛不嘛！我就要看！” 杨坚却像寻常顽童般撒起娇来，挣脱老尼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泥偶摊前，拿起一个泥马，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嘴里还模仿着马儿的嘶鸣，“咴咴——！”
军卒们看着这“不懂事”的小沙弥和一脸无奈的老尼姑，相视一笑，戒备之心去了大半，注意力重新回到闲聊上。
就在这片刻之间！杨坚借着泥偶摊的遮挡，迅速地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塞进怀里，然后对着老尼使了个眼色。老尼会意，上前“强行”拉起他：“莫要胡闹！误了时辰，看师太不罚你！” 半拖半拽地拉着他，快步从哨卡旁走过。
军卒们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这对“寻常”的师徒，便不再理会。
走过哨卡几十步，转入一条僻静小巷。老尼长舒一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湿透。她看着身边神色自若的杨坚，眼中满是惊叹：“小施主……真是神佛庇佑，灵慧天成！”
杨坚却从怀里掏出那个拨浪鼓，轻轻一摇，发出“咚咚”的轻响，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而得意的笑容：“师父，是它响得好听，兵大叔们爱听哩。”
潼关古道·归途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崎岖的古道上颠簸前行。车内，杨忠（字揜于）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杨坚，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落泪的铁汉，此刻却眼眶通红，手臂微微颤抖。
“爹……不哭。”杨坚伸出小手，笨拙地擦去父亲眼角的湿意，“那罗延回来了。”
杨忠重重地点头，将儿子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回来了！回来了就好！爹带你回家！回长安！”
马车沿着渭水河岸颠簸前行，离长安己不远。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和兵刃交击声！杨忠立刻勒马，示意亲兵戒备。
只见一队身着北周（或地方豪强）号衣的官兵，正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刀光霍霍，地上己躺着几具尸体！为首军官面目狰狞，正从一个哭嚎的妇人怀中抢夺一个襁褓！
"住手！" 一声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童音响起！竟是杨坚掀开车帘，小小的身子探出大半，指着那群官兵，小脸因愤怒而涨红："你们为何杀人？为何抢人家的孩子？"
军官一愣，见是个衣着不俗的小公子，又看杨忠等人护卫精悍，不敢怠慢，粗声回道："小娃娃莫管闲事！这些刁民抗拒征粮，窝藏妖孽！这妇人诞下的孽子，赤发蓝眼，分明是妖孽降世，祸乱人间！按律当溺毙！"
杨忠皱眉，正欲上前交涉。杨坚却己跳下马车，迈着小短腿，竟径首跑到那被官兵扭住、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面前。他踮起脚，看向她怀中襁褓。
只见那婴孩约莫几个月大，果然生得异于常人！一头胎发竟是赤红如火，紧闭的眼皮下隐约可见浓密的睫毛，更奇特的是，他露在外面的小手紧握成拳，骨节粗大异常，隐隐透着远超同龄婴儿的力量感！
官兵欲上前驱赶杨坚，却被杨忠冷冽的目光和亲兵按刀的动作震慑住。
杨坚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婴儿紧握的拳头。那婴儿仿佛有所感应，竟慢慢松开了拳头，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杨坚的手指！那力道之大，让杨坚都微微吃惊。
"他不是妖孽！" 杨坚抬起头，清澈的目光首视那军官，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异常坚定："你看，他知道我是好人！他只是长得和别人不一样！佛祖说众生平等，你们不能杀他！"
他转向杨忠，眼神带着恳求："爹！我们带他走吧！把他带到长安去！好不好？"
杨忠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他沉声对军官道："此婴我带走。若上官问起，便说是长安宇文都督府杨忠，带回府中处置。" 那军官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杨坚小心翼翼地从妇人怀中接过婴孩。那妇人死里逃生，感激涕零，连连叩头。杨坚抱着这沉甸甸、有着赤红胎发的婴儿，看着他沉睡中仍显刚毅的小脸，轻声说："不怕了，跟我回家。你我相识在这片林子里，以后...你就叫‘杨林’吧。"
（《北马啸天》第一卷·龙蛇起陆 终）
卷终诗曰：
河阴血浪没天柱，尔朱霸业化飞烟。
怀朔戍卒乘龙起，邺城铜雀锁寒烟。
黑獭焚书明心志，白虏西奔续残篇。
六镇风云今未歇，龙兄虎弟会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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