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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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等”

 

深圳的晚风裹着咸腥味,吹得电子厂宿舍区的晾衣绳摇摇晃晃。孟晓冉的工装裤腿沾着机油,蹭过路边的野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像贴了片冰。林辰走在她左边,帆布包带勒着肩膀,里面装着给赵磊带的馒头,还有那瓶没用完的草药猪油。

“楼梯灯又坏了。”孟晓冉在三楼楼梯口停下,摸出裤兜里的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窜起来,照亮她眼下的青黑——是连轴转了三个夜班熬出来的。火光里,她后腰的弧度看得更清,工装服被汗水浸得发深,像片沉甸甸的云。

林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指尖碰到她肘弯的疤。那是去年冲压机出故障时烫的,当时她咬着牙没哭,血珠滴在绿色的电路板上,像朵没开成的花。“我扶你上去。”他的声音比晚风还轻,怕惊着什么似的。

孟晓冉没躲,只是把打火机往他手里塞了塞。火苗在他掌心晃,照亮他虎口的疤,和她肘弯的疤遥遥相对,像两枚被生活打磨过的印章。楼梯转角堆着废弃的纸箱,是车间淘汰的包装,被谁改成了临时储物箱,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徐州”“上海”“贵州”,是各个老乡的地盘。

“阿玲她弟要娶媳妇了。”孟晓冉的声音混着楼梯间的霉味,“昨天她妈来电话,说彩礼还差八千,让她这个月必须寄回去。”她顿了顿,脚下踢到个空易拉罐,“那丫头今天偷偷把攒的十块钱塞给我,说专家挂号费比她弟的彩礼要紧。”

林辰的手紧了紧,扶着她的力道恰好能稳住她的摇晃。他想起阿玲那双缺了截食指的手,捏焊枪时总比别人用力,指节泛白,像在跟命运较劲。“我明天去码头问问,有没有卸集装箱的活儿,一天能多挣点。”

宿舍门没锁,虚掩着,能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鼾声。赵磊不在,他的铺位空着,军绿色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上面放着晓雯的素描本——是林辰昨天带来的,让他没事时翻翻,说“晓雯能感觉到”。

孟晓冉刚坐到自己铺位上,后腰就猛地抽疼,疼得她额头冒汗。林辰放下帆布包,蹲下来要给她抹药膏,她却突然按住他的手。他的掌心还带着焊枪的温度,混着草药的香,烫得她心尖发颤。

“别在这。”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眼角瞥到对面铺的大姐翻了个身,那大姐的男人在工地上摔断了腿,她白天在食堂刷碗,晚上就着台灯给人缝补衣服,针脚密得像流水线上的焊点。

林辰的手僵在半空,打火机的火苗己经灭了,楼道的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在他脸上投下道淡影。他看清孟晓冉耳后的红,像被月光染的,也像被什么心事烫的。“那我去楼下等,你抹完药喊我。”

孟晓冉没应声,只是看着他转身的背影。他的旧夹克后领磨出了毛边,是去年冬天在画室给孩子们当画板垫的,当时苏晚还笑他“穿得像块破布”,他却说“破布才挡风”。现在这破布似的夹克,正挡着深圳的晚风,也挡着她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湿。

药膏抹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很快泛起热。孟晓冉对着窗玻璃照了照,里面的人影模糊,能看见自己嘴角的裂口——是早上啃干馒头扯的,渗着点血,像颗没熟透的草莓。她摸出林辰塞给她的橘子糖,剥开糖纸,甜意漫开来时,后腰的疼似乎真的轻了些。

下楼时,林辰正蹲在宿舍区的老榕树下,手里捏着根没点燃的红梅。树影把他罩住,像件宽大的黑衣裳。他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看得更清,是昨晚在医院没合眼熬的,监护仪的绿线在他瞳孔里晃了整夜,像条没尽头的河。

“赵磊刚才来电话,”林辰的声音带着点哑,“晓雯的呼吸机参数调了,医生说再稳定两天,就能试着摘了。”他把烟塞回烟盒,“念苏今天能喝十毫升奶了,护士说她抓着保温箱的栏杆不放,像在抓什么宝贝。”

孟晓冉在他身边蹲下,榕树的气根垂下来,扫过她的发梢,像谁的手在轻轻碰。“我刚才在楼梯间,听见贵州的阿梅说,周衍的画展定在下个月十五号,就在深圳美术馆,海报都贴出来了,说主打‘蓝调系列’,画的全是穿蓝裙子的女人。”

林辰的手指猛地攥紧烟盒,烟丝被捏得发胀。他想起苏晚那件藏蓝色的裙子,领口绣的玉兰花被洗得发白,去年秋天在画室,她穿着它给孩子们讲《海的女儿》,裙摆扫过画架,带起片蜡笔屑,像撒了把碎星星。

“不去看。”他的声音硬得像块铁,“有那时间,不如去给念苏攒奶粉钱。”

孟晓冉没接话,只是从口袋掏出块电路板,是白天那个焊着“等”字的。月光照在绿漆上,锡渣的“等”字泛着冷光,像个被钉在板上的承诺。“阿玲说,这字焊得比图纸还准,说你有天赋。”

林辰的指尖在“等”字上蹭了蹭,锡渣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在画室画苏晚的素描,她总说“等我画完这张,就去看海”,现在海没看成,画却散了,像被风吹走的烟圈。

“我给你画张像吧。”他突然说,声音在晚风中发飘,“就用你捡的那支孔雀蓝蜡笔,画在这电路板背面。”

孟晓冉的心跳漏了一拍,后腰的伤又在隐隐作痛,却带着点说不清的甜。她想起林辰画画时的样子,眉头微蹙,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他侧脸,能看见绒毛在动,像只安静的蝶。那时她总躲在画室门口看,看他给苏晚画婚纱,看他给孩子们画太阳,从没想过,有一天那支画笔,会对着自己。

远处传来码头的汽笛声,长而沉,像谁在数着日子。林辰把电路板小心地放进她口袋,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像片羽毛轻轻扫过,留下痒,也留下暖。“明天我先去码头,你记得去专家会诊,别迟到。”

孟晓冉点点头,看着他往巷口走。他的背影在月光里越来越小,像幅被揉皱的素描,边角磨损,却藏着比星光更实在的亮。她摸出那块电路板,锡渣的“等”字硌着心口,突然明白有些等待,不是等某个人回来,而是等自己敢往前走一步——哪怕前面是风雨,是未知,是甩不掉的过往。

宿舍区的灯次第灭了,只有老榕树的影子还在摇晃。孟晓冉摸出那支红梅,是林辰落在她口袋里的,烟盒上沾着他的指纹,浅浅的,像没说出口的牵挂。她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任晚风把烟丝的焦香吹进心里,混着橘子糖的甜,草药的苦,还有后腰那点又疼又暖的感觉,酿成杯说不清滋味的酒。

她知道,明天赵磊还会在ICU门口守着,阿玲还会咬着牙焊电路板,周衍的画展海报还会在美术馆门口晃眼,苏晚的蓝裙子或许还在某个城市的街角飘着。但此刻,老榕树下的月光,口袋里的“等”字,还有那个往巷口走的背影,却让她觉得,这操蛋的日子里,总还有点什么值得攥紧——像攥着支没点燃的烟,哪怕暂时不吸,也知道那点火星,一首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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