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山洞时，残阳的最后一缕金边恰好被嶙峋山岩吞噬。他屈膝跪坐在篝火旁，潮湿的岩壁渗着寒气，青苔在跃动的火光中泛着幽绿。握剑的右手不受控地轻颤，被妖兽利爪撕裂的袖口下，暗红血渍己在粗布上凝成硬痂。
篝火噼啪爆开火星的瞬间，白日里那场生死追逐突然在眼前具象化——灌木丛中骤然亮起的猩红竖瞳、裹挟腥风扑来的灰褐色兽影、情急之下掷出却偏离要害的短匕。当时若是能多观察半刻，定能发现妖兽的破绽；若是闪避时不慢那一下，后背也不会留下一道血痕。
洞外忽有山风呜咽而过，少年往火堆里添了截枯枝，看着新燃起的火苗将洞顶钟乳石的阴影拉得扭曲变形。他清楚记得毒液擦过耳际时，鬓发间瞬间凝结的冷汗是如何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的。这种后知后觉的恐惧此刻仍在血管里奔涌，提醒着他今日能全身而退，七分靠的是运气。
“不可再赌命了。“少年将烧红的铁片按上臂弯伤口时，齿间溢出的呢喃混着皮肉焦糊声。篝火将他绷紧的下颌线条投在石壁上，随火光摇曳的剪影里，那个贸然闯入妖兽领地的新手猎手正在死去。明日启程前，他要重新打磨所有暗器，要给皮甲要害处缀上鳞片，还要去溪边采集让蛇妖厌恶的驱蛇粉——这些本该在清晨就做好的准备，如今都成了烙在记忆里的教训。
少年对着火光举起变得漆黑的铁片，金属表面模糊映出他眉骨新添的伤疤。他知道这道伤痕终会淡去，正如那些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决断力，将随着每次复盘与修正，化作融入骨血的生存本能。当洞外传来第一声夜枭啼鸣时，少年己就着火光在岩壁上刻下新的狩猎路线，那些曲折的刻痕里，每一道转折都是命运给予的第二次机会。
少年蜷缩在青灰色巨岩凹陷处时，洞顶渗下的月光恰好漫过他沾着兽血的指尖。这块形似卧虎的岩石是他半月前发现的天然床榻，岩面经年累月被地下水流冲刷出的凹痕，此刻正贴合着他疲惫的脊背曲线。篝火余烬在脚边忽明忽暗地闪烁，最后一点火星湮灭的刹那，洞外传来夜枭掠过树梢的簌响。
他怀中那颗赤纹果开始苏醒时，岩缝里的萤苔正泛起幽蓝微光。白日里从蛇妖巢穴拼死夺来的灵果，表皮龟裂处渗出金红交织的浆液，顺着少年环抱在胸前的指缝渗入粗麻衣襟。沉睡中的少年无意识地颤动眼睫——那些浆液触到皮肤的瞬间，竟化作万千游丝般的金芒，如同月下溪流中逆流而上的银鱼群，沿着他手臂经络蜿蜒而上。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后背一道皮肉翻卷的血痕。金芒在伤口边缘编织出蛛网般的脉络，焦黑的血痂如同初春融雪般片片剥落，露出下方以肉眼可见速度生长的新肉。沉睡中的少年在梦中蹙眉，恍惚间仿佛浸泡在药泉之中，连骨髓深处都在发出饥渴的呻吟。
更多的金流涌向西肢百骸，途经手太阴肺经时激起一串细小的爆鸣。少年垂在岩边的左手无意识地抽搐，指节间凝结的污血被震成齑粉飘散。那些蛰伏在筋肉深处的暗伤，那些采药生涯积年累月留下的沉疴，此刻正被金芒温柔地包裹、重塑，如同老匠人耐心地淬炼一柄卷刃的刀。
洞外忽有山风穿隙而过，掀起少年散落在岩石上的发梢。那些发丝在月光中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仿佛每根青丝都浸透了星河。他足底的涌泉穴突然迸发出萤火虫似的光点，惊走了岩缝里探头探脑的盲眼守宫——这是锻体入门的征兆，若是老修士在此，定要惊叹这野路子竟能引动天地灵气自发洗髓。
沉睡中的少年翻了个身，衣襟滑落处露出心口浮现的赤色纹路一闪而过，恰似他怀中己然干瘪的果壳表面那些古老图腾。岩壁上的萤苔此刻格外明亮，将少年笼罩在淡蓝光晕里，与体内流转的金芒交相辉映。当第一缕晨光刺穿洞口的藤蔓时，他手阳明大肠经的最后一段淤塞正在消融，如同春水解冻时裂开的冰河。
晨风裹挟着露水浸润过的草木清气掠过岩台，少年凌乱的额发被掀起时，几粒萤苔的微光正从他发间簌簌坠落。他撑坐起身的瞬间，指腹触及的岩面苔藓竟如活物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下方暗藏玄奥纹路的青玉质地石脉——这是往日绝不曾有的异象。
当第一缕朝霞刺破云层时，少年己盘坐在临渊而筑的悬空石台上。往常需凝神半炷香才能捕捉的东来紫气，此刻竟如缀满晨露的蛛网般清晰可见。他运转《永恒战纹诀》的刹那，十二道细若游丝的紫气自霞光中分离，在半空交织成鸾鸟形态，清越的啼鸣震得石缝间沉睡的夜光蝶纷纷振翅。
“第八道了！“少年强压心头震颤，齿间溢出的白雾与紫气缠绕成螺旋。往常需用内息牵引的紫气，此刻竟自发钻入他周身毛孔。最奇异的是足底涌泉穴，那里仿佛开了道无形的门，两道凝若实质的紫气正顺着腿骨攀援而上，途经膝盖时激起细密的骨鸣。
待最后一线紫霞隐入云海，少年周身蒸腾的氤氲紫雾才渐渐消散。他倏地睁眼，瞳孔深处竟流转着未散的紫芒，惊飞了停驻在肩头的蓝翼山雀。握拳时骨节爆响如炒豆，挥臂间带起的劲风将三丈外垂落的藤蔓齐根切断——这分明是锻体入门才能达到的气劲外放！
内视丹田时，少年险些从石台跌落。原本混沌的气海此刻澄明如镜，十三道紫气化作游鱼在其中沉浮。更骇人的是五脏六腑表面浮现金色篆文，分明是古籍记载的“道韵铭骨“之相。当他颤抖着取出怀中干瘪的果壳，那些龟裂的纹路竟与体内经脉走向完美重合。
“原来如此...“少年着果壳内部新生的银色脉络，昨日生死搏杀的画面突然涌现——蛇妖巢穴深处的血潭、潭心孤树上倒悬的赤纹灵果、还有被他忽略的潭底那些妖兽森森白骨。此刻他才惊觉，那株怪树根系竟是从一具半掩在淤泥中的古修士遗骸天灵处长出！
这枚被无数妖兽鲜血浇灌三百载才成熟的玄天涅槃果，此刻正将他破损的经脉当作熔炉，将紫气与金芒锻作混沌初开时最原始的先天之炁。
他望向深不见底的渊涧，终于懂得阿公那句“福祸相倚“的真意——这场造化，终究要用更惨烈的因果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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