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
化妆刷扫过孟兰的锁骨，粉末簌簌落下。镜中的女人让她感到陌生——柳叶眉，樱桃唇，眼尾一抹绯红像是哭过。这哪还是《申报》那个素面朝天的孟记者？
"夫人皮肤真好。"梳头姨娘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少帅见了肯定挪不开眼。"
孟兰盯着梳妆台上那把象牙梳，想象它插进某人喉咙的样子。
从早上开始，至少五个丫鬟婆子轮番伺候我沐浴更衣，仿佛要把一层皮活活搓下来。
"少帅到！"
门外一声通报，房间里的女人们齐刷刷跪倒。孟兰坐着没动，从镜子里看见陈东大步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正式的黑色燕尾服，衬得肩线格外挺拔，胸前口袋露出一角白色方巾，折得一丝不苟。
"都下去。"
陈东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迅速退了出去。门关上的瞬间，陈东伸手按住孟兰的肩膀，俯身靠近镜面。
"记住三条。"他的呼吸喷在孟兰耳后，"第一，别离开我视线范围；第二，别碰任何食物；第三..."他的手指突然掐住孟兰的下巴，逼她转头看他，"如果有人问起周家报社，就说你从没听说过。"
孟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掩盖不住底下的火药气息。昨晚书房里那个吻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孟兰的耳根一阵发烫。
"我看起来像傻子吗？"孟兰挣开陈东的手，"倒是你..."孟兰故意拉长声调，"确定要带个冒牌货去日本人的地盘？"
陈东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孟兰后背发凉。陈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是一对翡翠耳坠——和孟兰母亲生前戴的那对几乎一模一样。
"真货假货..."陈东亲手为孟兰戴上耳坠，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垂，"有时候连专家都分不清。"
翡翠冰凉地贴着孟兰的皮肤，她却在出冷汗。孟兰惊住了：“陈东怎么会知道她母亲有这对耳坠？难道连她的家底都查了个遍？”
"走吧，夫人。"陈东退后一步，欣赏艺术品似的打量我，"该去会会我们的'朋友'了。"
日本领事馆灯火通明，大理石台阶上铺着猩红地毯，两侧站着穿和服的侍女。下车时陈东强行扣住孟兰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笑。"陈东在孟兰耳边低语，"除非你想让千代夫人看出破绽。"
孟兰勉强扯动嘴角。正门处，那个穿红菊和服的女人正含笑等候。近距离看，她的妆容精致得近乎面具，只有眼睛里藏着针尖般的冷光。
"陈桑，终于等到您了。"千代夫人鞠躬时，发髻上的珍珠簪子纹丝不动，"这位就是...孟夫人？"
她的中文几乎不带口音，却让孟兰毛骨悚然。当她的目光落在孟兰身上时，孟兰觉得像有无数蚂蚁爬过她的脊背。
"内子身体不适，久不出门。"陈东自然地揽住孟兰的腰，"今天特意为山本博士破例。"
千代夫人掩嘴轻笑，和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博士己经在等您了。听说..."她突然看向孟兰，"夫人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
孟兰心头一跳——那是孟晴的母校。陈东的手指在我腰间警告性地收紧。
"我妹妹才是高材生。"孟兰故作羞涩地低头，"我不过念过几年私塾。"
千代夫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领我们进入大厅。水晶吊灯下，穿军装的日本军官和旗袍名媛们举杯交谈，表面上一派和谐，暗地里眼神交锋。
"山本在二楼会客室。"陈东借着整理领带的动作低语，"我需要十分钟单独谈话。你留在这里，盯着那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他腰间有枪。"
孟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东亚面孔的男子正在角落里喝酒，时不时看向楼梯方向。
"他是谁？"
"特高课的杀手。"陈东把香槟杯塞进孟兰手里，"别和他对视。"
说完，他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像主人安抚宠物，然后大步走向楼梯。千代夫人立刻跟了上去，和服下摆在地毯上拖出沙沙的声响。
孟兰独自站在人群中，翡翠耳坠沉甸甸地拉扯着她的神经。那个特高科杀手己经注意到她了，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移动。孟兰急忙转身，却撞上一个侍者的托盘。
"对不起夫人！"年轻的侍者手忙脚乱地擦拭孟兰裙摆上的酒渍。当他抬头时，孟兰差点惊叫出声——是小林生前带的实习生阿良！
"阿良？你还活着？"孟兰压低声音，"周家报社其他人呢？"
"孟姐，别说话。"阿良假装继续擦裙子，声音细如蚊蚋，"这里有监听设备。明早十点，霞飞路32号咖啡馆。"他迅速塞给孟兰一张纸条，"有人要见你。"
孟兰还没来得及追问，她突然被人一把推开。那个特高科杀手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鞠躬："夫人需要帮忙吗？"
"不用。"孟兰强作镇定，"我丈夫马上回来。"
杀手眯起眼睛，突然伸手想碰孟兰的耳坠。孟兰后退半步，高跟鞋踩到裙摆，整个人向后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陈东不知何时己经回来，此刻正冷着脸盯着那个杀手。
"内子胆小。"陈东的声音像是淬了冰，"还请不要吓唬她。"
杀手讪讪地退开。陈东搂着孟兰转向舞池，嘴唇几乎不动地低语："纸条。"
孟兰心跳如雷，悄悄把阿良给的纸条塞进陈东手心。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但表面依然从容。
"山本确认在研发腺鼠疫菌株。"他带着我随音乐旋转，"实验室就在领事馆地下室。"
孟兰脚下一滑，差点踩到陈东锃亮的皮鞋。腺鼠疫——那是能毁灭整座城市的瘟疫！
"我们必须——"
音乐突然停止。全场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二楼平台上。千代夫人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玻璃匣子。
"各位贵宾。"她甜腻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山本博士特意准备了小礼物。"
匣子打开，里面是十几个小巧的陶瓷人偶，穿着各国传统服饰。
"最新研发的抗菌香囊。"千代夫人微笑着示意侍女分发，"博士希望它们能保护各位...健康平安。"
孟兰盯着那个穿旗袍的人偶，胃部一阵绞痛。什么抗菌香囊，这分明是——
"别碰。"陈东死死攥住孟兰的手腕，"他们在测试投放方式。"
第一个接过人偶的法国领事夫人己经好奇地拆开，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手心嗅闻。孟兰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那淡黄色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陈东突然松开，大步走向平台："千代夫人，这么精致的礼物，不如由我来亲自分发？"
全场目光都集中在陈东身上。他优雅地拿起一个人偶，突然手一滑——
"啪！"
陶瓷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碎片西溅。粉末扬起的一瞬间，千代夫人的脸色变了。
"陈桑！"她声音陡然尖利，"您太不小心了！"
"抱歉。"陈东毫无诚意地道歉，却借着弯腰的动作，迅速用方巾沾了些粉末藏进袖口，"我这就帮忙收拾。"
现场一片混乱。孟兰站在原地，看见那个特高科杀手正悄悄靠近陈东背后，手摸向腰间——
"小心！"孟兰冲过去，故意绊了一跤，整杯红酒泼在杀手西装上。
陈东趁机起身，一把搂住孟兰的腰："内子喝多了，我们先告辞。"
千代夫人还想阻拦，领事馆外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有人高喊"巡捕房查案"，宾客们顿时乱作一团。
陈东拽着孟兰趁乱冲出大门，几乎是把孟兰扔进等候的汽车。
"开车！"他厉声命令，随即摇上车窗，从袖中抖出那块方巾，"妈的，果然是干燥菌株。"
孟兰浑身发抖："那些人...会感染吗？"
"浓度不高，应该只会出现流感症状。"他阴沉着脸，"他们在做小范围测试。"
车子驶入法租界，陈东突然转向我："那个侍应生是谁？"
"报社的实习生。"孟兰犹豫了一下，"他说明天要见我..."
"陷阱。"陈东斩钉截铁地说，"周家血案后，所有相关人士都被监控了。"
孟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我更要去！万一还有幸存者..."
陈东猛地扳过孟兰的肩膀，眼神凶狠得吓人："孟兰，你还不明白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个阿良右手虎口有枪茧——真的报童怎么可能有这种痕迹？"
我如遭雷击。确实，阿良以前是个连裁纸刀都拿不稳的书呆子...
"那纸条..."
"霞飞路32号是日本商行。"陈东松开我，疲惫地靠回座椅，"他们在钓鱼。"
夜色中的上海滩霓虹闪烁，车窗上他们的倒影重叠在一起，像两个困在笼子里的幽灵。
孟兰无意识地摸着耳坠，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母亲死后，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那个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的、比死亡更可怕的阴谋。
陈东的手突然覆上孟兰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孟兰本该甩开，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明天。"陈东说，"我带你去见真正的'夜枭'。"
车子转过一个弯，月光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军阀，看起来竟像个疲惫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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