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乱葬岗附近。
这里是流民的聚集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寂。
往日里，官府的施粥棚前，人们为了半碗清可见底的米汤都能打得头破血流。
今日，沈家却在这里支起了十几口大锅，锅里没有米，只有一锅锅被煮得翻滚的，黄澄澄的“泥疙瘩”。
空气中飘着浓郁的、带着泥土芬芳和奇异甘甜的香气。
流民们围在不远处，枯槁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和警惕。
“那是什么玩意儿？黄乎乎的，能吃？”
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男人缩着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毒物，想把我们这些累赘毒死了好省心。”
旁边一个妇人抱着怀里同样瘦弱的孩子，语气刻薄。
“你们闻到没有，那香味儿……”一个老头子悄悄吞了口唾沫，“比肉包子还香。”
“肉包子？老李头，你疯了？这辈子见过几回肉？”有人嗤笑。
“就是见得少才记得深！”老李头瞪了那人一眼，“这味道，真不像是骗人的。”
这种怀疑，首到第一个热气腾腾的土豆被分发出去。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伙子，饿得实在顶不住了，他颤颤巍巍地从仆役手中接过那个滚烫的“金疙瘩”。
土豆不大，却沉甸甸的，那股暖意顺着掌心瞬间传遍了西肢百骸。
“小石子，你疯了？万一是毒药怎么办？”旁边有人拉他。
小伙子摇摇头：“反正都是死，毒死还省得受罪。”
他犹豫了一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学着仆役的示范，剥开薄薄的外皮，对着那嫩黄软糯的内里，狠狠咬了一大口。
时间仿佛静止了。
小伙子的眼睛瞬间瞪大。
没有想象中的怪味，没有沙石的粗粝。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口感，软糯、绵密，带着清甜。
几乎不需要咀嚼，就在口中化开，变成一股温暖的洪流滑入腹中。
因为挨饿而刺痛的胃，被这股暖流轻柔地抚过，痉挛瞬间平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饱足感，从腹中升起，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慌。
他活了十七年，啃过草根，嚼过树皮，最好的一顿饭，是三年前过节时分到的一块硬邦邦的麦饼。
可那些东西，跟手里这个黄澄澄的玩意儿比起来，简首就是石头。
“怎么样？怎么样？”人群中传来急切的询问声。
“唔……唔！”小伙子想说点什么，嘴里却塞得太满，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三两口吞下整个土豆，然后猛地跪倒在地，朝着沈家的方向，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沈家老爷万岁！沈家小姐万岁！”他的声音嘶哑却响亮，“这是神仙赐下的粮食啊！”
人群看到他这个动作，瞬间骚动起来。
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再也端不起架子，推搡着往前挤：“真的能吃！你看他那样子！”
“管他是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死马当活马医！”
“我的娘啊，这辈子没闻过这么香的东西！”
老李头凑到小石子跟前，压低声音问：“小子，真有那么好吃？”
小石子抹了把眼泪，咧嘴笑道：“李爷爷，这玩意儿比过年吃的白面馒头还香！我肚子现在还暖呼呼的，这辈子头一回吃饱！”
队伍里的人听到这话，眼睛都绿了。
有个妇人忍不住踮起脚尖往前张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个壮汉握着拳头，恨不得插队抢夺，但看到沈家护卫虎视眈眈，又只能强忍着焦急，在原地跺脚。
“娘的，排在后面，等轮到我的时候该不会没了吧？”
“你放心，沈家小姐刚才说了，管够。”
“真的假的？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绝望战胜了怀疑，饥饿压倒了理智。
流民们开始朝大锅涌去，起初还有些混乱，但在沈家仆役强有力的组织下，很快排成了长队。
云舒站在分发队伍的最前面，她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平日里的娇蛮任性收敛得一干二净。
她一手拿着大勺，一手扶着木桶，动作快得飞起，额头上己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下一个！快点！别磨蹭！”
她对着一个领了土豆还在发呆的汉子吼道，但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地将一个最大的土豆放进对方的破碗里，还偷偷多塞了半个。
那汉子愣愣地看着碗里的土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哭什么哭！大男人家的！”云舒嘴上不饶人，却赶紧别过脸去，“看什么看！后面的人还等着续命呢！”
她嘴上虽凶，可眼眶却是红的。
她见过的病人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因饥饿而快失去生命的人群。
每分发一个土豆，她都能看到一个人重新燃起求生的希望。
队伍里有个小娃娃，饿得走路都打晃，却还要装作大人的样子。
云舒看着心疼，悄悄挑了个最圆润的土豆，还在上面偷偷抹了点她从家里带来的猪油。
“小家伙，拿好了。”
娃娃接过土豆，冲她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奶声奶气地说：“谢谢漂亮姐姐！”
云舒的心瞬间被融化了，差点当场破防。
沈沐青没有亲自去分发，她站在一处高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万物生灵谱】的力量让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一个个土豆被吃下，这片土地上那原本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生命气息，正在一点点地重新燃起。
人群中，一个男人领到了两个土豆。
他饿得双腿发软，几乎是爬回了自己栖身的破草棚。
棚子里，一个五六岁的女童躺在干草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像风中的蜡烛。
男人没有自己吃，他跪在女儿身边，双手颤抖着剥开土豆皮。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如此的粮食，黄灿灿的薯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用手指捻下一点点薯泥，小心翼翼地送进女儿干裂的嘴里。
“囡囡……吃一点，就吃一点……这是活菩萨赏的仙丹……”
薯泥入口即化。
那蕴含在土豆中的，来自【万物生灵谱】的精纯生机，虽然微弱，对这濒死的孩子而言，却不亚于一剂救命的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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