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更鼓声刚落,李青崖靴底的青砖便被夜露浸得发潮。
他贴着槐树斑驳的树皮,视线紧盯着韦府后墙那道半人高的狗洞——苏九鸾的玄色披风最后一角刚闪进去,老胡的洛阳铲就"咔嗒"一声磕在洞沿。
"这破洞比十年前小了半指!"老胡的嘟囔声被墙内的风卷出来,混着碎砖屑落在李青崖脚边。
他摸了摸怀中发烫的玉珏,指尖触到《承天录》的封皮,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他襁褓的,如今书页间还夹着洛阳舆图的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
前院突然传来丝竹声。
李青崖瞳孔微缩——韦方宴请范阳来使的戏班开唱了。
他记得昨夜老胡在皇陵密道里拍着墙说"韦家修水利时留的暗渠能通刺史府",可此刻暗渠入口的狗洞,会不会也成了韦家设下的陷阱?
玉珏的热度骤然攀升,烫得他掌心发红。
这是"先知之瞳"启动的征兆。
李青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韦府后墙突然泛起一层暗红的重影——两个守卫的身影从左侧游廊闪现,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张老三,你说大半夜的调咱们去前院?"重影里的守卫踢了踢脚边的石灯笼,"韦大人不是最恨吵吵嚷嚷?"
"嘘!"另一个守卫压低声音,"我听厨房老张说,范阳来使带了箱文书,说是要......"
画面戛然而止。
李青崖喉间泛起腥甜——这是使用"先知之瞳"的代价,每次回溯超过十秒,就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扎进太阳穴。
但他攥紧玉珏,将守卫的话刻进骨髓:范阳的密信,就在前院正厅?
可老胡又说书房地下有枯井......
"李大人!"
陈校尉的低唤从街角传来。
李青崖转头,看见神策军的火把在街对面连成一条火龙,陈校尉的铠甲被映得通红,胸前后渗的血把护心镜染成暗褐。
他记得三日前陈校尉为救他挡了刺客三刀,军医说"活不过七日",可此刻这人正举着刀,刀尖挑开了酒坛的泥封。
"末将按您说的,让弟兄们把烈酒泼在门廊下。"陈校尉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在血布上,"等前院戏唱到《秦王破阵》第三段,咱就放火——韦家的金丝楠木柱子,烧起来比烟花还亮。"
墙内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李青崖猛地抬头,正看见苏九鸾的身影掠过东厢房的飞檐,她腰间的绣春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精准挑落了檐角的铜铃。
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暗渠畅通,无伏兵。
老胡的脑袋突然从狗洞里探出来,花白的头发沾着蛛网:"跟我来!"他晃了晃洛阳铲,"当年盗韦家祖坟时,我在祠堂地下画过记号,从暗渠转左三十步,就是书房后窗——"
话音未落,前院的丝竹声陡然拔高。
李青崖的玉珏再次发烫,这次他看清了:方才那两个守卫正拎着灯笼往这边走,灯笼上"韦"字的红绸被风吹得翻卷,露出底下新鲜的刀痕——是苏九鸾的刀尖划的。
"李大人!"陈校尉的声音里带着笑,"《秦王破阵》第三段,开始了。"
街对面的火把突然全部抛向韦府前门。
烈酒浸透的门廊"轰"地腾起火焰,映得整座府邸的飞檐都红了。
前院传来惊呼,守卫们潮水般往正门涌去,李青崖看见方才那两个守卫也跑了起来,腰间的钥匙串撞得叮当响——那串钥匙,正是开书房门锁的。
"走!"李青崖扯了老胡一把,率先钻进狗洞。
洞里霉味刺鼻,他摸到洞壁上凹凸的刻痕,正是老胡白天说的"韦家修水利时的水位标记"。
转过三道弯,头顶传来苏九鸾的轻咳,抬头正看见她趴在窗台上,刀尖挑开了窗闩。
书房内的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李青崖的目光扫过案头的《起居注》,烛火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他注意到最上面一页的墨迹未干,"天宝十年三月,太子暴毙于温泉宫"几个字还泛着水光。
老胡突然拽他的衣角,指向墙角的青砖:"这里!
当年我在韦家祖坟见过同样的砖纹,底下肯定有暗格——"
苏九鸾的刀"当"地插进砖缝,青砖应声而裂。
李青崖蹲下身,指尖触到砖下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名,最上面一行是"太子近侍张公公",旁边用朱砂画了个叉。
窗外传来守卫的脚步声。
李青崖将羊皮纸塞进怀中,目光扫过书案上的铜鹤香炉——炉灰里半片未烧尽的信笺,隐约可见"范阳起兵"西个字。
"撤!"苏九鸾扯了他一把,绣春刀己经架在窗沿,"陈校尉的火快烧到偏殿了,守卫马上就来——"
李青崖最后看了眼书案。
烛火突然明灭,他看见《起居注》的纸页被风吹开,露出夹在其中的黄绢,上面用金漆写着"改实录者,当灭九族"。
墙外传来看门犬的狂吠。
李青崖摸了摸发烫的玉珏,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书房里的每一张纸,都在说同一个谎;而他怀里的羊皮纸,藏着能撕开这谎的刀。
当三人重新钻过狗洞时,韦府的火光己经映红了半边天。
陈校尉的铠甲在火光里发亮,他扔来个酒囊:"李大人,咱烧了前门,可韦方那老匹夫......"
"跑不了。"李青崖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落在怀中鼓起的羊皮纸,"他书房里,藏着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夜风卷起槐叶,掠过他的靴面。
李青崖望着火光中摇摇欲坠的韦府飞檐,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青崖,史书上的字会骗人,但血不会。"
而此刻,他怀中的羊皮纸正渗着淡淡血锈味——那是被灭口者的血,是被篡改的史,是即将掀起的,比火更烈的风。
当李青崖将最后半片写着"范阳起兵"的信笺塞进怀中时,苏九鸾的刀尖突然在空气中划出锐响。
她背靠着雕花木窗,绣春刀的银芒映着跳动的烛火:"东廊有六个人,脚步带风,佩刀没入鞘——是死士。"
老胡的手在青砖上抖了抖,洛阳铲当啷砸在地上:"这、这比十年前盗韦家祖坟时的护陵队还狠!"他扯着李青崖的衣袖往暗格缩,"祠堂地下有个枯井,当年我......"
"闭嘴。"李青崖的拇指着玉珏,体温透过绢布渗进皮肤。
先知之瞳的暗红重影在眼前闪过——六个劲装男子正从廊下翻窗,为首者腰间挂着韦家暗卫的青铜虎符。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盖过了门外的喧哗:"九鸾守正门,老胡跟我走暗格。"
话音未落,窗纸"刺啦"一声被刀尖挑破。
为首的死士掀窗而入,月光落在他左颊那道蜈蚣似的伤疤上:"拿命来换韦家的东西?"他挥刀劈向李青崖怀中,刀风卷得案上《起居注》哗哗翻页。
苏九鸾旋身踢翻案几,檀香炉砸在死士脚边,炉灰裹着未烧尽的信笺腾起烟雾。
她的绣春刀横在中间,双刀相击迸出火星:"青崖!
带着东西走!"
李青崖拽着老胡扑向墙角暗格。
老胡的洛阳铲在砖缝里一撬,青砖"咔"地陷下三寸,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背后传来死士的闷哼——苏九鸾的刀己经划开了第二个人的手臂。
李青崖摸出火折子扔进地道,橙黄的光映出向下的石阶:"下去!"
老胡刚溜进地道,头顶的窗棂"轰"地炸裂。
第三个死士持剑刺来,剑尖擦着李青崖的耳垂划过,在墙上留下半尺深的划痕。
他咬着牙将玉珏按在眉心,重影中死士的下一个动作清晰如昼——剑势变刺为扫,目标是他的手腕。
李青崖侧身撞向书橱,檀木书橱轰然倒塌,压得死士闷叫一声。
"走!"苏九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青崖转头,看见她的玄色披风被划开三道口子,绣春刀却仍稳如磐石,架住两把朴刀的夹击。
她眼角沾着血,笑意在火光里格外锋利:"我撑不住半柱香,你最好跑快点。"
地道里的霉味突然浓重起来。
李青崖扶着潮湿的石壁往下挪,老胡的喘息声在头顶回响:"当年盗韦家祖坟时,这地道通着后巷的土地庙......"他的话被头顶的动静截断,几块碎石砸在李青崖脚边——死士在撬暗格的青砖。
"加快!"李青崖拽着老胡的后领往下冲。
石阶转了个弯,前方突然出现一线天光——地道出口被半块磨盘盖住,缝隙里漏进韦府外的人声。
老胡的洛阳铲插进缝隙,磨盘"吱呀"挪开,月光泼在两人脸上。
"李大人!"陈校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李青崖抬头,看见神策军的火把在巷口连成墙,陈校尉的铠甲染着新血,手中的横刀还在滴着水——他刚带人浇灭了后巷的火堆,腾出这条路。"末将堵了三条岔道,就等您出来!"
背后传来地道内的闷响——暗格被劈开了。
李青崖将老胡推进陈校尉怀里,转身抽出腰间短刀。
但苏九鸾的身影突然从地道口跃出,绣春刀上的血珠溅在他脸上:"还发什么呆?
韦家的护院队从正院杀过来了!"
西人沿着后巷狂奔。
李青崖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能闻到韦家护院身上的沉水香,能感觉到怀中的文书被冷汗浸透。
他摸了摸玉珏,这次没有发烫——先知之瞳的力量己经透支,但他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这些文书里,有太子暴毙时在场的所有宦官名单,有范阳节度使与韦家往来的密信,有被修改的《起居注》原稿。
只要送到圣人面前......
"到了!"陈校尉踹开土地庙的破门。
庙内神案下停着辆带篷马车,驾车的是个裹灰布的小斯——李青崖认得,那是刑部留在长安的暗桩。
老胡被塞进车厢,苏九鸾翻身上辕,绣春刀架在车夫脖子上:"走西市,过平康坊,绕开金光门!"
马车"咔嗒"碾过青石板。
李青崖掀开篷布一角,看见韦家的灯笼在巷口连成红海,为首的疤脸死士正指着他们的方向。
他摸了摸怀中的文书,血锈味混着墨香钻进鼻腔——这是母亲用命护住的真相,是他十年追查的答案。
马车拐进平康坊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李青崖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听见苏九鸾在车外低笑:"青崖,你说圣人见了这些东西,会怎么处置韦方?"
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怀中的文书。
玉珏在掌心微微发烫,这次不是先知之瞳的征兆,而是某种更灼热的东西——是真相即将破土的温度,是被篡改的历史即将反噬的预兆。
当马车停在大明宫的银台门外时,李青崖看见门楼上的金吾卫己经放下了吊桥。
他整理好衣襟,将文书护在胸口,抬头望向晨雾中的含元殿。
那里,圣人的早朝即将开始,而他怀中的东西,将掀起比韦府大火更猛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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