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暗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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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暗踪

 

李青崖的靴底碾过门槛时,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桌上那半坛葡萄酒的影子扯得老长。

鸿胪寺的朱印在酒液里沉浮,像一滴凝固的血。

"九鸾。"他背对着门,声音压得极低,"你闻闻这酒气。"

苏九鸾银甲轻响,上前半步。

她鼻尖微动,眉峰倏地拧起:"乳香盖过了葡萄的甜,是用龙脑香强行掩盖了发酵味——这酒开封至少三日了。"她枪尖在坛口一挑,封泥"啪"地崩裂,酒液里浮起几丝暗褐色絮状物,"掺了曼陀罗汁,喝下去三个时辰内说不出整话。"

李青崖指腹着玉牌上的"崇仁坊",喉结动了动。

父亲被拖走前的画面在先知之瞳里闪回:老人脖颈挂着同样的玉牌,被两个穿绯色官服的人架着,嘴里反复念叨"崇仁坊裴府"。

而此刻鸿胪寺的人送酒上门,分明是在警告——他们知道他要查裴府,甚至知道他会回客栈。

"李秀才。"他突然开口,"前日在西市茶棚,他听阿里木说'月亏时驼铃不响',当时攥着茶盏的指节都白了。"

苏九鸾解下腰间珊瑚珠串,在掌心攥出红痕:"那酸丁总在平康坊替人写状子,上个月还帮我查过刺史府旧案。"她银枪往地上一拄,"我去守后巷,你问完就敲三声窗。"

更鼓敲过三更,李青崖拐进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窄巷。

巷口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出墙根"李记代写"西个褪色朱字。

他抬手叩门,指节刚碰到门板,里面就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是李秀才,他太熟悉这动静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

"谁?"门内的声音带着颤音。

"西市茶棚,要赊半吊钱写休书的那位。"李青崖贴着门缝低声道。

门闩"咔嗒"一声。

李秀才探出头,月光下他的脸白得像张纸钱,左眼皮跳得厉害:"李...李大人?

您怎么..."

"进来。"李青崖侧身挤进门,反手闩上。

屋内只有一盏豆油灯,照见墙角堆着半摞旧状纸,案头摆着半块冷掉的炊饼。

李秀才搓着袖子后退,后腰抵在桌角,茶盏"当啷"摔碎。

"阿里木的商队。"李青崖首入主题,"他们运的不是胡商的香料,是兵器。"

李秀才的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扫过窗棂——那里有道新刮的痕迹,和客栈窗上的蛇形划痕如出一辙。

他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砖地上发出闷响:"大人,小的就是个写状子的,上个月帮鸿胪寺抄了两本商队账册,他们就...就往小的屋里扔蛇!"他扯开衣领,锁骨处一道红痕蜿蜒,"前天夜里,小的看见阿里木的驼队从崇仁坊裴府后门出来,每只骆驼的货囊都渗血,滴在青石板上,像...像串红玛瑙。"

李青崖的先知之瞳突然泛起红芒。

他眼前闪过父亲的画面:老人被按在地上,一只绣着鸾鸟的皂靴碾过他的手背,靴底沾着半片骆驼毛。

"裴府。"他攥紧玉牌,"驼队今晚在哪?"

李秀才哆哆嗦嗦指向窗外:"西...西市外的旧粮栈,小的替鸿胪寺写过赁契,租期就到月亏夜。"他突然抓住李青崖的裤脚,"大人,那栈子里有口井,井里全是...全是带官印的木牌!"

更鼓又响了,这次是西更。

李青崖摸到腰间的刀鞘,暗纹里的玉牌硌得他心口发疼。

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尖叫,他推开窗,看见巷口有个黑影闪过,腰间佩着鸿胪寺的鱼符。

"九鸾。"他对着后巷轻吹一声嗯哨,远处传来银枪挑开瓦当的脆响。

转身时,李秀才正把半张赁契塞给他,纸角还沾着墨汁:"旧粮栈第三间仓房,墙根有块活砖..."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箭矢破空声。

李青崖拽着李秀才扑向桌底,一支淬毒的弩箭"噗"地钉在门框上,箭尾的蛇形纹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九鸾的银枪尖破窗而入,挑飞第二支弩箭:"走!"她的声音混着瓦片碎裂声,"鸿胪寺的暗桩围过来了!"

李青崖扯起李秀才往门外冲,靴底踩过那盏豆油灯。

火苗窜上旧状纸,映得李秀才的脸忽明忽暗:"大人,那井里的木牌...是十年前失踪的宫匠腰牌!"

夜风卷着火星子扑向巷口,黑影们的喊杀声近了。

李青崖摸了摸怀里的赁契,又摸了摸刀鞘里的玉牌——父亲用性命护着的"崇仁坊",李秀才用命换来的"旧粮栈",此刻都在他掌心发烫。

"九鸾。"他反手抽出腰间的刀,刀鞘在墙上磕出火星,"去旧粮栈需要什么?"

苏九鸾的银枪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挑翻两个扑过来的暗桩:"我有刺史府的火漆令,能开西市门。"她扯下鬓间最后一支金步摇,"你拿这个去马厩,老周的青骓认主。"

更鼓敲过五更,李青崖翻身上马时,看见李秀才被苏九鸾护在身后。

那酸丁还在发抖,却突然拽住他的缰绳:"大人,月亏夜...月亏夜子时三刻,驼铃会响。"

青骓长嘶一声,载着李青崖冲进夜色。

他摸出赁契借月光看,第三间仓房的位置在西市最北边,紧邻着漕运码头。

风灌进他的衣领,怀里的玉牌和赁契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驼铃。

他突然勒住马。

先知之瞳里,父亲的画面再次浮现:老人被拖走前,手指蘸着血在地上画了口井,井边立着块写有"西市"的木牌。

旧粮栈的井里,到底藏着什么?

李青崖踢了踢马腹,青骓如箭般射出。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着远处传来的驼铃声——月亏夜的驼铃,终于要响了。

青骓的铁蹄碾碎西市外的荒草时,李青崖勒住缰绳。

月光被云层撕成碎片,旧粮栈的轮廓在二十步外浮出来——三间灰扑扑的仓房,墙皮剥落处露出当年"官粮"二字的残痕,檐下悬着的破灯笼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半卷的赁契纸角,和李秀才塞给他的那张纹路分毫不差。

"九鸾。"他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粒石子,脆响在夜空中炸开。

身后传来银甲轻响,苏九鸾从暗处闪出来,手中银枪斜指地面,枪尖还沾着方才暗桩的血:"西市门守军被我支去查东边火警了,后巷有三个巡夜的,我点了他们的哑穴。"她瞥了眼缩在马后发抖的李秀才,"那酸丁我绑在马厩柱子上了,嘴堵着,一时半会儿喊不出来。"

李青崖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巷口分开时,苏九鸾拽着李秀才往马厩跑的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句"小心"。

此刻月光照在她鬓角,那支金步摇不知何时掉了,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像极了三年前他在终南山追刺客时,她为他挡刀后那副模样。

"第三间仓房。"他摸出赁契对了对方位,指尖划过纸上"墙根活砖"的字迹,"李秀才说活砖敲三下会松。"

苏九鸾的银枪在墙根轻点,青石砖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屈指叩了叩第三块砖,"咚、咚、咚",砖缝里突然渗出暗红,像被人从墙内挤出来的血。

李青崖的先知之瞳骤然发烫,眼前闪过父亲的手——同样沾着血的手指,正按在同一块砖上,指甲缝里嵌着半粒粟特商人常戴的绿松石。

"退开。"他拽住苏九鸾的手腕往旁一拉。

墙根"咔"地裂开道缝,半块带血的牛皮囊"滚"了出来,皮子上还钉着枚铜钉,刻着"鸿胪寺验"的篆字。

苏九鸾蹲下身,银枪尖挑开囊口,几枚带官印的木牌"哗啦"掉在地上,月光下"尚食局"、"少府监"的字样刺得人眼睛生疼。

"十年前宫匠失踪案。"李青崖蹲下来,指尖抚过一枚"将作监"的腰牌,牌面还留着刮擦的痕迹,"当年圣上下旨彻查,最后说宫匠是私逃去了岭南...原来都喂了这口井。"他抬头望向仓房角落——那里有口盖着石板的井,井沿的青苔被蹭掉了一片,露出新鲜的土色。

苏九鸾突然按住他的肩。

远处传来驼铃碎响,不是一匹骆驼,是整支商队。

李青崖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月亏夜子时三刻,李秀才说的"驼铃响",来了。

"井里有东西。"他扯下外袍裹住手,用力掀开井板。

腐臭的水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井里浮着半具骸骨,肋骨间插着支弩箭,箭尾的蛇形纹饰和方才射进李秀才屋的那支一模一样。

苏九鸾的银枪"当"地戳进井里,挑上来半块染血的绢布,上面用粟特文写着"裴府收讫"。

驼铃声更近了。

李青崖把绢布塞进怀里,转身要走,余光却扫到井壁上有道抓痕——五根手指的痕迹,最深处嵌着片金箔,和苏九鸾方才掉落的金步摇碎片纹路相同。

他的先知之瞳再次发烫,这次不是父亲,是个戴鸾鸟纹皂靴的人——那只脚踩住井边的骸骨,往井里抛了块玉牌,和他怀里的"崇仁坊"玉牌形制一样,只是刻着"宜春北苑"。

"九鸾。"他声音发哑,"你父亲...当年是不是查过宜春北苑的工程?"

苏九鸾的银枪突然坠地。

她盯着井里的金箔碎片,手指抖得厉害:"我爹失踪前三天,说在北苑工地看见鸿胪寺的人往骆驼货囊里塞东西...他说那些货囊的纹路,和我娘陪嫁的银驼锦一样。"她猛地抬头,远处商队的灯笼光己经照过来,"走!

阿里木的人带着火把,至少有二十个!"

李青崖拽起她往仓房后跑。

两人刚翻上矮墙,就听见仓房里传来"轰"的一声——是阿里木的人点燃了草料堆,火舌舔着房梁,将井里的骸骨照得透亮。

李青崖回头看了眼,火光中,那半块"宜春北苑"的玉牌突然从井里浮上来,像被谁托着似的,在水面上打了个转。

"那是..."苏九鸾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李青崖摸了摸怀里的"崇仁坊"玉牌,又摸了摸藏着绢布的位置。

他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什么要反复念"崇仁坊裴府"——裴府、鸿胪寺、阿里木的商队,还有那口藏着宫匠骸骨的井,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宜春北苑。

而苏九鸾父亲的死因,十年前的宫匠失踪案,太子暴毙谜案里消失的证物,此刻都在这团火里连成了线。

驼铃声停在仓房外。

李青崖听见阿里木的笑声,混着酒气飘过来:"李大人果然好本事,能找到这破栈子...不过您猜,等天亮了,圣上面前是您的密探腰牌管用,还是裴相府的八百里加急奏报管用?"

苏九鸾抽出腰间短刀,在掌心划了道血痕。

李青崖知道她这是在逼自己冷静——当年她爹失踪后,她就是用这种法子熬过了最疯魔的查证期。

他深吸一口气,把玉牌按在胸口,那里还留着父亲被拖走前,用血在他手心写的"真相"二字。

"九鸾。"他轻声道,"明天天亮前,我要拿到裴府和鸿胪寺的账册。"

苏九鸾的短刀在月光下一闪。

她指了指东边——那里有座飞檐隐在树影里,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和驼铃声交织成诡谲的韵律。

李青崖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崇仁坊"三个烫金大字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坊门后,裴府的灯笼正一盏盏亮起来,像极了当年他看见父亲被拖走时,那些穿绯色官服的人手里举着的火把。

更鼓敲过六下。

李青崖摸了摸怀里的绢布,又摸了摸藏在靴底的半块玉牌。

他知道,等月亏夜过去,等太阳升起,所有的秘密都会在崇仁坊裴府的深宅里浮出水面——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让所有该见光的,都见光。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青崖和苏九鸾对视一眼。

他们都听见了,在更夫的吆喝声里,混着重物落水的闷响——是那口井里的玉牌,沉下去了。

但他们也都知道,有些东西,沉得再深,总会被捞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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