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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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初现

 

李青崖将阿里木推进染坊最里间的仓库时,霉味混着血腥气首往鼻腔里钻。

他反手闩上门,火折子在指尖转了两圈,橙黄的光映得阿里木脸上的汗珠子发亮——这个方才还硬撑着的粟特商队首领,此刻喉结正不住滚动,盯着李青崖腰间那枚刻着"司刑"二字的青铜鱼符。

"赵大人是谁?"李青崖扯下蒙在他头上的锦袍,声音像浸了冰水。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他缩在史馆夹墙里,看着黑衣人的刀捅进父亲后背,听见为首者说"烧了底本,改了起居注,太子暴毙的药渣......",而此刻阿里木嘴里蹦出的"药渣"二字,正撞在他心口那道旧疤上。

阿里木的目光扫过苏九鸾顶在他后心的短刀,突然笑出声:"李密探当真以为,长安城里的官儿是你们能查的?

赵大人每月十五去平康坊听曲儿,带的玉扳指上刻着'忠'字——"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可你们查到又如何?

太子暴毙那晚,太极宫的更漏快了半柱香,守夜的宦官换了三拨......"

"半柱香。"李青崖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记得史书中记载太子是寅时三刻暴毙,可根据他从现代带来的历史记忆,《旧唐书》里不同版本的起居注对死亡时间的记录差了整整一个时辰。

原来问题出在更漏上——有人调了时间,好让某些人有机会进出太子寝室。

"九鸾,去门口守着。"李青崖解下阿里木手腕上的腰带,却没松开他,"你方才说高老头留药渣当筹码,高老头是谁?"

阿里木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校尉的声音隔着门板炸响:"李兄弟!

金吾卫的人往这边来了!"

苏九鸾的短刀在阿里木颈侧划出血线:"说!"

"高...高力士!"阿里木终于泄了气,"那老阉奴管着尚食局,太子的药膳都是他手底下人送的。

赵大人是他的干儿子,在司农寺当丞......"

"哐当"一声,门被陈校尉撞开。

这位禁军副统领腰间的横刀还带着寒气,看见阿里木时眼睛一亮:"可算抓着尾巴了!

金吾卫的人是冲商队来的,我让手下引去西市了,最多拖延半柱香。"

李青崖将阿里木推给陈校尉的亲兵:"先押去大牢,找个可靠的狱卒盯着,别让他见着任何人。"他转身时瞥见苏九鸾腰间的玉璜,裂痕里的金粉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和货栈木箱上的标记,和阿里木中衣上的云纹暗线,竟是同一种金箔。

"玉璜归位,史笔成灰。"他低声重复阿里木方才的咒语,脊梁骨泛起凉意。

十年前灭门那晚,他看见父亲用血在墙上写的"史笔"二字,此刻突然和这八个字重叠在一起。

西人挤在染坊后巷的马车上时,陈校尉摸出个油纸包:"刚让手下买的胡饼,垫垫肚子。"他咬了口饼,碎屑落进甲缝里,"赵大人我知道,司农寺丞赵元礼,高力士的远房侄子,上个月刚娶了陈国公的庶女。"

"陈国公?"苏九鸾的手按在刀柄上,"方才阿里木的影子和陈国公府门钉重叠,难道......"

"别急。"李青崖掰开胡饼,里面的羊肉馅还冒着热气,"先找孙捕快。

他在长安当捕头二十年,三教九流的底儿都清楚,赵元礼的事儿他说不定知道。"

孙捕快的家在平康坊后巷,门楣上挂着盏半旧的气死风灯。

李青崖叩门时,里头传来踢翻竹凳的响动,接着是个妇人的骂声:"死鬼又喝多了!"

门开条缝,孙捕快探出头,看见李青崖时酒气喷了他一脸:"李...李密探?

这么晚......"

"借一步说话。"李青崖挤进门,看见堂屋桌上摆着半坛烧春,还有本翻到"天宝三载春,太子疾"那页的《长安志》。

孙捕快的喉结动了动,关上门闩:"您是为太子的案子来的?

实不相瞒,上个月我在义宁坊乱葬岗发现具骸骨,腰间挂着司农寺的腰牌——"他压低声音,"那骨头的肋骨断了三根,是被人用钝器砸的,和三年前失踪的司农寺小吏张九斤身形一模一样。"

李青崖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有隐情"暗号。

孙捕快会意,从床底下摸出个布包,抖开是半块染血的绢帕,上面绣着朵并蒂莲:"张九斤的媳妇说,这是他出事前一晚塞给她的,说'要是我死了,就拿这个找李密探'。"

苏九鸾凑过来看,绢帕角落有个极小的"赵"字。

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赵元礼的正室夫人,正是长安绣娘出身。

"陈国公府西跨院的珊瑚树,是赵元礼用赈灾粮换的。"他突然开口,"阿里木招了。"

孙捕快的酒杯"当"地砸在桌上:"怪不得去岁河南大旱,朝廷拨的十万石粮食只到了三万!

陈国公那老匹夫......"他突然捂住嘴,眼神慌乱地看向窗外。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敲的是三更。

李青崖将绢帕收进怀里,起身时扫见孙捕快案头压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陈国公府 夜禁 守卫换班"。

"孙大哥。"他拍了拍对方肩膀,"今晚的事儿,对谁都别说。"

出了孙捕快家,月光像层霜铺在青石板上。

苏九鸾裹了裹披风:"你要去陈国公府?"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玉璜,裂痕里的金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望着东边天际那片隐在云后的飞檐,那里是陈国公府的方向,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轻响,像是某种催促。

"子时三刻,守卫换班。"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云纹刚好和阿里木中衣的暗线吻合。

苏九鸾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我跟你去。"

李青崖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像滴未干的血。

他刚要开口,远处传来金吾卫的马蹄声,惊起几片寒鸦。

"先回刑部。"他拉着她躲进巷口的酒肆,透过斑驳的窗纸,看见陈国公府方向的天空,有盏孔明灯缓缓升起,火光映得灯上的"忠"字忽明忽暗——和阿里木说的赵元礼玉扳指上的字,一模一样。

李青崖的拇指在玉璜裂痕上反复,金粉刺得指腹生疼。

苏九鸾的手还拽着他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比他掌心更凉。

远处金吾卫的马蹄声渐远,酒肆里飘出酸腐的酒糟味,他突然松开她的手,从腰间解下那柄短刀——刀鞘云纹与阿里木中衣暗线严丝合缝,这是今夜最好的钥匙。

"子时三刻,守卫换班。"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碎了月光,"孙捕快案头那张纸,写的是陈国公府的守卫章程。

换班时前队要回值房交令,后队从角门进,中间有盏茶的空当。"

苏九鸾松开他衣袖,反手抽出自己的短刀。

刀身映着她眼尾的泪痣,像淬了血的星子:"我翻墙,你走角门旁的狗洞——上个月查案时见过,用砖堵着,松了三块。"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你若有事......"

"我带着司刑鱼符。"李青崖打断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鱼符,"他们不敢明着杀我,但若被抓现行......"他没说完,转身往巷口走。

苏九鸾的脚步在身后响起,比他轻三分,像两片被风卷着的枯叶。

陈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门钉上的铜锈凝成深褐色斑点。

李青崖贴着西墙的爬山虎往上挪,指甲抠进砖缝里。

头顶传来苏九鸾的衣料摩擦声,她己翻上墙头,短刀挑开一片瓦,露出底下黑黢黢的空隙。

"西南角值房亮灯了。"她的声音从上方飘落,"前队的人在交令牌,后队还在角门外——还有半柱香。"

李青崖的心跳声盖过了自己的呼吸。

他摸到第三块松动的砖,用力一推,墙后传来细碎的落灰声。

狗洞比记忆中小,他蜷着身子挤进去,霉味呛得他咳了半声,立刻用袖口捂住嘴。

正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映出两个晃动的人影。

李青崖贴着廊柱侧耳,听见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接着是个沙哑的男声:"赵大人送来的账册,十万石粮折成三万石......"

"嘘——"另一个声音更低,"陈国公歇下了,你作死呢?"

李青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绕到正房后窗,用短刀挑开窗闩。

窗缝里飘出墨香,混着股淡淡的沉水香——和十年前史馆里父亲常用的墨锭一个味道。

他眯起眼,看见书案上堆着一摞账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河南赈灾"西个隶字。

"青崖!"

苏九鸾的低喝从头顶落下。

李青崖抬头,正看见她悬在檐角,单手抓着铜铃的绳子,另一只手朝他比了个"三"的手势——后队守卫还有三盏茶的时间到。

他转身冲进正房,书案的抽屉上着铜锁,他摸出阿里木腰间的钥匙串,第三把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账册里的数字刺得他眼眶发酸。

第一页写着"天宝十一载春,户部拨粮十万石",第二页却是"实发三万石,余七万石折银二十万两",底下的经办人签章是"赵元礼",保人一栏盖着陈国公的私印。

最底下压着张绢帛,画着太极宫的布局图,太子寝室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遍,旁边批注:"更漏可提前半柱香,守夜宦官换三拨。"

"谁?"

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李青崖迅速将账册塞进怀里,转身要躲,却撞翻了案头的青瓷笔洗。

墨汁溅在绢帛上,将"更漏"二字染成模糊的黑团。

他抄起短刀背敲碎窗纸,刚要翻出,一只手突然拽住他后领——是苏九鸾,她不知何时从檐角滑下来,另一只手的短刀正架在追出来的护院脖子上。

"走!"她的声音带着血气,护院的血正顺着刀刃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李青崖跟着她往角门跑,背后传来梆子声——是后队守卫到了。

苏九鸾突然拽他拐进假山洞,洞壁上嵌着盏琉璃灯,灯光照亮洞壁的题字:"忠"字,和孔明灯上的一模一样。

"赵元礼的玉扳指。"李青崖喘着气,怀里的账册硌得肋骨生疼,"陈国公府的忠字,阿里木的忠字,太子案的忠字......"

苏九鸾的短刀"噌"地收回刀鞘:"他们用'忠'字当暗号,篡改史实,侵吞粮款,还改了太子的死期。"她摸出块帕子擦刀,帕角绣着朵并蒂莲——和孙捕快给的绢帕纹路一样,"张九斤的媳妇说,这帕子是他出事前塞的......"

洞外传来守卫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李青崖将账册往怀里按了按,指腹触到绢帛上的太极宫图,十年前的血突然涌到眼前:父亲倒在史馆里,血在地上蜿蜒成"史笔"二字,而此刻怀里的证据,正像一把刀,要剖开这些年被篡改的真相。

"去陈校尉那里。"他拉着苏九鸾往洞后钻,洞后是条狭窄的密道,风从尽头的小孔灌进来,带着露水的凉,"他手里有禁军的调令,能压下金吾卫。"

苏九鸾的手在密道墙上摸索,突然触到块松动的砖。

她用力一推,砖后露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枚玉璜,每枚的裂痕里都填着金粉——和她腰间那枚,一模一样。

李青崖的呼吸突然顿住。

他想起阿里木说的"玉璜归位,史笔成灰",想起父亲临终前用血写的"史笔",终于明白这些玉璜是做什么用的:每枚玉璜对应一段被篡改的史实,归位时,真正的底本就会被销毁。

洞外的脚步声更近了。

苏九鸾将铁盒塞进李青崖怀里,短刀在密道墙上划了道记号:"先拿这些去见陈校尉。"她的眼尾泪痣在黑暗中发亮,"我引开守卫,你从密道出去。"

李青崖抓住她手腕:"不行——"

"他们要的是证据,不是我。"苏九鸾抽回手,朝他笑了笑,那笑里带着股狠劲,"你忘了?

我是刺史之女,查案十年,早把命别在裤腰带上了。"

她转身冲进洞外的月光里,短刀在身后划出银亮的弧。

李青崖攥紧怀里的账册和铁盒,顺着密道往前跑。

密道尽头是个井口,他爬出去时,东方的天空己经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陈校尉的声音:"李兄弟!

金吾卫的人在追个女刺客,我带弟兄们截住了!"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玉璜,金粉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望着陈国公府的方向,那里的铜铃还在响,像是某种倒计时。

等苏九鸾回来,等陈校尉看过这些证据,长安的天,该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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