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风裹着煤渣味钻进后巷,李青崖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先知之瞳"回溯过度的征兆。
他垂眼盯着案上的太极宫图,月光在"程公公别苑"的朱笔标记上碎成银粉,像极了当年他跪在血水里,看见史官族谱被撕成碎片时,落在墨迹上的月光。
"青崖。"苏九鸾的短刀突然抵住他手背,刀刃凉意透过薄茧渗进骨缝。
她不知何时卸了女侍卫的飞鱼纹外袍,露出紧束的玄色劲装,发尾用浸过药汁的布条扎成利落的马尾,"再发愣,子时三刻的月要歪了。"
李青崖回神,触到她指尖的老茧——那是十年前她在终南山练刀时磨出来的,每道茧都对应着一次父亲死因的追查。
他握住她持刀的手,将玉璜塞进她掌心:"你护着玉璜,我来引程公公的死士。"
"凭什么?"苏九鸾抽回手,刀鞘"咔"地磕在桌角,惊得王参将怀里的孩子打了个哆嗦。
那孩子刚满六岁,左腿的刀伤还在渗血,却懂事地咬住下唇没哭。
王参将用粗粝的拇指抹掉他嘴角的药渍,枪杆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划痕:"苏统领,我儿子说您的刀比他阿娘绣的并蒂莲还亮。"他冲李青崖挤了挤眼,"青崖兄弟的眼珠子金贵,得留着看狼卫的暗箭。"
陈校尉突然把写满暗号的纸团塞进嘴里。
他的玄甲没系全,护心镜歪在腰间,露出底下被刀疤扯变形的旧伤——那是三年前为救李青崖挡的突厥弯刀。"巡城卫的暗号传不出去。"他嚼着纸渣,声音含糊,"程公公的暗桩在东市米铺,刚才我看见林太监的干儿子进去了。"
李青崖的瞳孔骤缩。
林太监是程公公最心腹的爪牙,替他办过七起灭门案。
他摸向锁骨下的"先知之瞳",那枚血色胎记立刻灼烧起来,眼前闪过碎片般的影像:林太监捏着半块狼首令牌,在别苑暖阁的暗格里塞了包药粉;程公公的死士正在磨剑,剑刃映出"林"字刺青;影壁后的狼头图腾转动得更快了,露出暗门后八具新埋的尸体——比他之前看到的多了五个。
"暗门里不止三个。"他抓住苏九鸾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肤,"林太监在。"
后巷突然响起更夫的铜锣声,"戌时西刻——"尾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苏九鸾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箍:"那更好。"她抽出短刀在烛火上烤了烤,刀身腾起几缕青烟,"我阿爹的血,林太监也沾了半指。"
王参将把儿子塞进陈校尉怀里。
孩子死死攥着他的枪缨,红缨上的灰簌簌落在他破布似的小褂上:"阿爹要学枪给我看。"
"等打完狼卫。"王参将扯下自己的护心镜系在孩子胸前,转身时甲叶相撞的脆响里,藏着极轻的"爹保证"。
陈校尉抱着孩子退到门后,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道移动的墙。
他冲李青崖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这是巡城卫"我守后路"的暗号。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迷香包,是苏九鸾今早用她阿娘留下的绣袋装的。"别苑暖阁有炭盆。"他把香包塞进苏九鸾衣领,指尖擦过她颈侧的刀疤,"烧起来,能迷倒半屋人。"
"知道了。"苏九鸾的耳尖突然红了,在夜色里像团要熄的火。
她转身推开窗,冷风卷着煤渣灌进来,吹得太极宫图哗啦作响。
图角的"程公公别苑"被吹落在地,李青崖弯腰去捡,看见图背面用小楷写着"太子暴毙当夜,程公公送过安神汤"——那是他前夜在史馆偷抄的孤本残页。
子时二刻,东市的更夫敲响了三更。
李青崖蹲在别苑影壁后的老槐树上,树皮扎得他掌心发疼。
苏九鸾贴在他脚边,短刀压在他后颈,像根随时会绷断的弦。
他们下方,狼头图腾正缓缓转动,露出半人高的暗门。
门里飘出羊肉膻味,混着铁锈,是突厥狼卫常吃的血肠。
"七个在暗门外,八个在暗门里。"李青崖的声音比月光还轻,"林太监在暖阁,手里有鹤顶红。"
苏九鸾的刀尖轻轻点了点他后颈——这是"确认"的暗号。
她突然翻身跃下树,落地时脚尖点在狼头图腾的左眼上,金属摩擦声惊得暗门外的狼卫抬头。
李青崖跟着坠下,"先知之瞳"灼烧得他几乎失明,却在落地瞬间看清:狼卫刀鞘上的狼毛是新换的,暗门里传来算盘珠的轻响——林太监在算账,算的是今晚要灭口的人数。
"动手!"苏九鸾的短刀划开第一具狼卫的喉咙,血溅在狼头图腾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李青崖摸出袖中的淬毒匕首,刺向第二个狼卫的耳后——那是他用"先知之瞳"看过十次的致命位置。
暗门里传来惊呼,八道黑影冲出来,为首的刀疤男腰间挂着狼首令牌,牌面刻着"林"字。
李青崖的心跳突然快得要炸开。
他看见刀疤男的刀光扫向苏九鸾后心,看见苏九鸾转身时露出的破绽,看见暖阁窗户透出的火光里,林太监正举起药包——那不是鹤顶红,是能让人说真话的迷魂散。
"九鸾!"他扑过去推开她,匕首擦着刀疤男的手腕划过,在对方手背上留下道血痕。
苏九鸾的短刀反手刺进刀疤男肋下,血喷在李青崖脸上,热得烫人。
她扯下他的狼首令牌,在月光下照了照,突然冷笑:"林狗儿的干儿子,倒比亲儿子还忠心。"
李青崖擦了擦脸上的血,透过"先知之瞳"的残影,看见暖阁的炭盆里飘起几缕青烟——是他塞给苏九鸾的迷香。
程公公的死士正扶着程公公往外跑,程公公怀里的玉璜闪着幽光,和李青崖怀里的那半块遥相呼应。
而在暗门最深处,有个穿青布短打的身影正往地道里钻,腰上挂着的拂尘穗子是金线绣的,和李青崖在"先知之瞳"里见过的,林太监常拿的那柄一模一样。
"追!"苏九鸾的刀指向地道,声音里带着血腥气的甜。
李青崖按住她肩膀,指腹触到她劲装上的弹孔——那是上个月替他挡的箭。"先拿玉璜。"他说,"林太监跑不了,他要的是我们的命,不是逃。"
地道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太极宫图,图背面的"安神汤"三个字被血浸透,晕开一片暗红。
他看向苏九鸾,她的短刀还在滴着狼卫的血,刀刃映出他泛红的眼。
远处,东市的更夫敲响了子时三刻的梆子,月亮圆得像面镜子,照见别苑影壁上的血,照见地道里那抹青布身影越来越近,照见程公公怀里的玉璜正发出幽蓝的光,像双睁开的狼眼。
地道里的脚步声突然顿住。
李青崖喉间的铁锈味更浓了,"先知之瞳"的灼烧感顺着锁骨爬进太阳穴——这是影像即将闪现的前兆。
他攥紧袖中淬毒匕首,余光瞥见苏九鸾的刀尖在月光下抖了抖,不是害怕,是兴奋——十年追查,杀父仇人的爪牙就近在咫尺。
"青崖。"她的声音裹着血锈气,"他在摸腰里的乌木匣。"
话音未落,地道口窜出团青影。
林太监的青布短打沾着墙灰,金线拂尘穗子擦过砖缝,发出蛇信般的嘶响。
他怀里紧抱着个半人高的檀木匣,匣身雕着缠枝莲纹,莲心嵌着块鸡血石——和李青崖在"先知之瞳"里见过的,太子暴毙当夜程公公捧进太极宫的那口匣子,纹路分毫不差。
"果然是秘档。"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年前在史馆被撕毁的《起居注》残页突然在眼前重叠,"他要毁了能证明太子清白的证据。"
林太监抬眼看见他们,浑浊的眼珠骤缩成针尖。
他后退半步撞在地道墙上,檀木匣磕出闷响,却护得更紧了:"李密探好手段,连咱家要取什么都算到了?"他枯瘦的手指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柄淬毒袖箭——李青崖在"先知之瞳"里看过这东西,三个月前有个查案的小吏就是被这箭射穿咽喉,尸体在护城河漂了七日。
苏九鸾的短刀先动了。
她足尖点地掠向林太监右侧,刀光划开他肩头的青布,带出条血线。
林太监尖叫着往左闪,檀木匣撞在地道石壁上,"咔"地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泛黄的绢帛——李青崖看清了,最上面那张写着"天宝十三年七月十五,太子染疫暴毙",墨迹是新的,却盖着半枚残缺的史馆印。
"伪造的!"他的声音发颤,十年前跪在血泊里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祖父被割断舌头前,用血手在他掌心写的就是"太子无疫"西个字。
他猛扑过去,"先知之瞳"灼烧得眼前一片猩红,却在落地瞬间看清林太监的袖箭正对准苏九鸾后心——那支箭尾缀着红绸,和小吏尸体上的箭一模一样。
"九鸾!"他扑过去撞开她,袖箭擦着他耳尖钉进墙里,木柄还在震颤。
苏九鸾反手扣住林太监手腕,短刀抵住他咽喉:"我阿爹查程家贪墨的账册,是不是你烧了刺史府?"
林太监的喉结蹭过刀刃,冷汗滴在刀背上:"苏刺史...他看见程公公立的假账...活该..."话没说完,苏九鸾的刀往下压了半分,血珠顺着刀刃滚进他衣领。
他疼得翻白眼,却突然笑了:"你们以为拿到匣子就能翻案?
程公公早把真档藏进...藏进..."
"藏进哪里?"李青崖扯过檀木匣,手指刚触到绢帛,"先知之瞳"突然剧痛。
他眼前闪过碎片:太极宫飞檐上的铜铃,金銮殿后墙的砖纹,还有程公公对着块刻着"乾"字的砖叩了三下——那是他上个月在别苑暗格里看到的影像,当时没明白,此刻突然通透。
"皇宫深处。"他低声说,抬头时看见林太监眼里闪过恐惧,"你主子把真档藏在皇宫最深处,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林太监的笑僵在脸上。
苏九鸾的刀又压了压,他脖子上的血线变粗了:"你...你怎么会..."
"因为有人篡改历史,就有人要记住历史。"李青崖翻开檀木匣,最底下的绢帛上画着太极宫舆图,红笔圈着金銮殿后墙——和他"先知之瞳"里的影像分毫不差。
他攥紧那卷绢帛,指节发白,"十年前我李家被灭门,就是因为祖父不肯在《起居注》里写太子染疫。
现在,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谁在说谎。"
地道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王参将的粗嗓门炸响:"陈校尉,东边墙根有三个漏网的!"接着是金属相撞的脆响,混着孩子的抽噎——那是王参将的儿子,被陈校尉护在玄甲后。
林太监的脸色骤变。
他突然抬脚踹向苏九鸾膝弯,趁她踉跄时猛地扑向地道深处。
李青崖早有准备,甩出腰间的绊马索,绳索精准缠住林太监脚踝。
林太监重重摔在地上,檀木匣飞出去撞在墙上,里面的绢帛撒了一地。
苏九鸾扑过去按住他,短刀抵住他后颈:"跑?
你以为还能见到程公公?"
林太监瘫在地上,额头撞出个青包。
他盯着满地的假档,突然哭了:"程公公有令,要是走不脱...就把真档的位置带进棺材..."他的手悄悄摸向袖中,那里还藏着半支毒箭。
李青崖弯腰捡起支绢帛,上面的"太子暴毙"西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蹲下来,捏住林太监下巴强迫他抬头:"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
我会用'先知之瞳'看你临终十秒,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知道真档藏在哪里。"
林太监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见过"先知之瞳"的厉害——三个月前那个小吏死时,李青崖就是靠这双眼睛找出了凶手。
他浑身发抖,袖中的毒箭"当啷"掉在地上。
苏九鸾捡起毒箭,刀尖挑起他的下巴:"说,真档藏在皇宫哪里?"
林太监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嘴角渗出黑血,眼睛瞪得滚圆——李青崖这才看见他牙缝里塞着的黑色药丸。
"毒...毒囊..."林太监的手指指向地道深处,"金銮殿...后墙...第三块...刻'乾'字的砖..."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砸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李青崖摸了摸他颈脉,抬头看向苏九鸾:"他撑到最后一刻,还是说了。"
苏九鸾蹲下来,扯下他腰间的拂尘,金线穗子在她手里攥得发皱:"他怕你用'先知之瞳'看他。"她捡起地上的假档,递给李青崖,"这些够让程公公掉层皮,但真档...还在宫里。"
地道外的喊杀声渐弱,传来陈校尉的低吼:"都解决了,王参将的儿子没受伤。"
李青崖把绢帛收进怀里,指腹擦过"乾"字舆图上的红圈。
月光从地道口漏进来,照在林太监僵硬的脸上,照在满地的假档上,也照在他怀里半块玉璜的幽光里——那玉璜的另一半,此刻应该还在程公公怀里。
"走。"他站起身,伸手拉苏九鸾,"去太极宫。"
苏九鸾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他虎口:"金銮殿后墙的砖,我阿爹当年查案时也提过。"她的短刀在火把下泛着冷光,"程公公藏得再深,我们也能挖出来。"
地道外,王参将抱着儿子走过来,孩子的小手指着李青崖怀里的檀木匣:"阿爹,那个盒子里是不是有妖怪?"
王参将揉了揉他的头:"是比妖怪更坏的东西。"他冲李青崖点头,"需要帮忙守着别苑,我们就留这儿。"
陈校尉把玄甲系紧,护心镜在月光下闪了闪:"我跟你们去太极宫。"他摸了摸腰间的横刀,"三年前没守住你,这次不会再让程家的人得逞。"
李青崖看了看怀里的舆图,又看了看苏九鸾染血的劲装。
远处,东市的更夫敲响了丑时的梆子,月亮西斜,照见地道深处那扇刻着"乾"字的砖门——门后,藏着能改写历史的秘密,也藏着程公公最后的赌注。
"走。"他说,声音里带着十年前跪在血水里时没有的坚定,"去把属于历史的东西,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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