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左肩的箭伤火辣辣地疼,血浸透了中衣,在腰间洇出暗红的花。
他背贴着潮湿的石壁,听着暗卫们逼近的脚步声,喉间泛起铁锈味——方才翻滚时撞破了牙龈。
怀里的卷轴硌得肋骨生疼,那是他在程公公密室里翻出的半卷《起居注》残页,墨迹未干的"太子暴毙系急病"六个字,与他记忆中史书里"暴卒于马嵬驿"的记载重叠成重影。
"青崖!"苏九鸾的短刀荡开两柄横刀,淬毒匕首擦着疤脸统领的耳尖钉进墙里,"他们封了暗巷!"
他抬头,月光从破碎的瓦当漏下来,照见暗巷尽头的月洞门被两排暗卫堵住,刀枪如林。
通风口又跳下五个黑衣人,玄色劲装沾着新瓦屑,靴底云纹在青砖上压出浅痕——苏九鸾说过,这是赵侍郎暗卫的标记。
十年前她父亲被构陷通敌,押解长安时,押车的差役靴底也是这样的云纹。
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
阿公临终前咳着血说"史笔如刀"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当时他躲在衣柜里,看见穿云纹靴的人踹开祠堂门,青铜灯树砸下来时,阿公把半块玉璜塞进他手里,玉璜上"起居郎李"的刻痕硌得他掌心生疼。
"退到案几后面!"他拽着苏九鸾的手腕往密室中央挪,案几上的青铜烛台在两人身侧投下摇晃的影子。
疤脸统领的横刀挑开苏九鸾的短刀,刀锋擦过她右臂,血珠溅在李青崖脸上,温热得烫人。
"先知之瞳"的灼烧感从眼底升起。
李青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画面突然重叠——疤脸统领的横刀原本要劈向苏九鸾后颈,此刻在他视野里却先画出一道向下的弧;左边第三个暗卫的短箭本该射向他心口,此刻轨迹却偏向了左肩。
这是他阿公说的"史官血脉",能在生死关头回溯将死之人最后十秒的视像,可现在,他看见的是活人的动作。
"九鸾!"他拽着她往右侧扑去,两人撞翻案几,青铜烛台砸在疤脸脚边,烛油溅上他玄色衣襟。
方才站的位置,三柄短箭钉进石壁,箭头还在震颤。
苏九鸾反手甩出淬毒匕首,这次准头极狠,首接扎进疤脸左膝。
那人生生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横刀磕在青砖上:"放弩!
别留活口!"
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先知之瞳的影像开始模糊,他看见右侧暗卫的手搭在弩机上,看见左侧暗卫摸向腰间的火折子——要烧密室?
卷轴要是毁了,太子暴毙的真相就永远埋在黄土里了。
"跟我来!"他抓起案几上的玉璜,朝着后墙的暗门砸去。
玉璜撞在门闩上,发出清越的响,暗门竟应声而开——原来程公公的密室机关,用的是史官信物。
苏九鸾的短刀削断两根弩弦,拉着他冲进暗门。
门后是条更窄的甬道,墙缝里渗着水,青苔滑得人站不稳。
李青崖听见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数了数,大约还有十二人——方才的拼杀,他们大概折了八人。
"撑住。"苏九鸾抹了把脸上的血,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出了甬道就是尚食局后巷,我前日踩过点,墙根有个狗洞能钻出去。"
李青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先知之瞳的灼烧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头痛,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怀里的卷轴突然轻了——不,是被人拽住了!
他猛回头,疤脸统领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左手死死攥着卷轴一角,右手里的横刀抵在苏九鸾后心。
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在阴影里泛着青,咧开嘴笑时,露出染着烟渍的牙齿:"李大人以为能跑出太极宫?
赵侍郎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档——"
"松手!"苏九鸾反手肘击他心口,短刀顺势划向他手腕。
疤脸吃痛,却死不撒手,卷轴纸页被扯得哗哗响。
李青崖看见自己怀里的卷轴露出半页,墨迹未干的"太子"二字被扯得支离破碎。
"阿公!"他喉间发出嘶哑的吼,左手成爪扣住疤脸手腕,右手摸向腰间的判官笔——那是阿公用龟甲磨的,笔杆刻着"不虚美,不隐恶"。
笔锋扎进疤脸手背,鲜血滴在卷轴上,晕开一片红。
疤脸痛叫着松开手,李青崖踉跄两步,却见那卷轴被另一只手接住。
穿绯色官靴的人从甬道转角走出,月光从他背后的气窗照进来,照见腰间金鱼袋上"户部侍郎"的银纹——是赵侍郎。
"李大人好本事。"赵侍郎抚了抚卷轴,指甲盖里沾着金粉,"程公公的密室机关,连老夫都琢磨了三个月。"他抬眼时,眼尾的皱纹里泛着冷光,"不过没关系,东西在老夫手里,史书怎么写,还不是老夫一句话?"
苏九鸾的短刀指向他咽喉:"你勾结突厥的证据,都在这卷轴里!"
"证据?"赵侍郎笑出声,"程公公的密室,程公公的卷轴,程公公的死——"他拍了拍卷轴,"明日早朝,老夫就说李大人为夺程公公秘档,杀了禁军统领,畏罪潜逃。
至于突厥..."他凑近苏九鸾,"刺史之女?
令尊通敌的卷宗,可还在尚书省存档呢。"
李青崖只觉浑身发冷。
先知之瞳的残影又浮现在眼前——他看见赵侍郎手里的卷轴被投入火盆,看见自己和苏九鸾的画像贴满长安城门,看见史书上"李青崖弑官叛逃"的记载,墨迹未干。
"走!"他突然拽着苏九鸾往甬道深处跑,身后传来赵侍郎的笑声:"跑吧,跑不出长安城的!"
甬道尽头的狗洞比苏九鸾说的还小,李青崖先钻出去,转身拉她时,听见身后传来暗卫的呼喝。
两人滚进尚食局后巷的垃圾堆里,腐菜的酸臭混着血味涌进鼻腔。
李青崖摸向怀里——空的,卷轴被赵侍郎夺走了。
苏九鸾按住他左肩的箭伤:"先去医馆..."
"不。"李青崖盯着太极宫的飞檐,月光下,那檐角的螭吻像张着血盆大口,"我要回去。"
"青崖?"
"阿公说过,史不可欺。"他摸出半块玉璜,在月光下,"当年他们夺了我李家的史书,杀了我满门。
今天..."他的指节捏得发白,"我要把卷轴抢回来。"
苏九鸾的短刀在月光下闪了闪:"什么时候?"
"等月亮落下去。"李青崖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等赵侍郎以为安全了的时候。"
后巷的野猫突然窜过,撞翻了墙角的酱菜坛。
李青崖听见太极宫里传来晨钟,第一缕阳光爬上飞檐,照见他眼底的暗红——那是先知之瞳留下的,不灭的光。
后巷的晨雾裹着腐菜味漫上来时,李青崖正攥着半块玉璜,指腹反复"起居郎李"的刻痕。
苏九鸾的短刀压在他肩头,正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替他止血,药粉撒在箭伤上,疼得他后槽牙首咬——可这疼比不过卷轴被夺时,心口裂开的那道缝。
"青崖。"苏九鸾的声音比平日轻了些,刀尖挑开他浸透血的中衣,"箭镞没拔干净,得去医馆。"
他却突然抓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去平康坊找陈校尉。"他说,喉结滚动,"他昨日说今晨在醉仙楼留信,现在该等急了。"
苏九鸾的手指在他伤口上顿住。
她望着他眼底未褪的暗红——那是先知之瞳灼烧后的痕迹,像两簇烧不尽的火。"你现在这样子,进了宫连偏门都摸不到。"
"所以需要陈校尉。"李青崖扯下腰间染血的丝绦,随便扎了扎伤口,"他管着玄武门的禁军,赵侍郎要运东西出宫,必经玄武门。"
话音未落,后巷转角传来三声猫叫。
苏九鸾的短刀己横在胸前,刀尖却在看清来人时垂了下去——陈校尉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别着个酒葫芦,正扒着墙根往这边挪,靴底沾着新鲜的泥。
"李大人!
苏姑娘!"陈校尉小跑过来,酒葫芦撞在大腿上哐当响,"可算找到你们了!"他凑近时,李青崖闻到他身上混着酒气的龙脑香——这是禁军值夜时防困的香,陈校尉定是刚从宫里溜出来。
"赵侍郎要运东西出城!"陈校尉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我安插在赵府的线人报的信,说他今日未时三刻走金光门,马车里装着个檀木匣,用黄绫裹着。"他喉结动了动,"线人说...那匣子的锁,和程公公密室的锁是同一款。"
李青崖的手指骤然收紧,玉璜硌得掌心生疼。
他抢过纸条,借着晨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是线人特有的密文,"突厥商队""金光门""未时三刻"几个词刺得他眼睛发疼。"他要把秘档送给突厥人。"他咬着牙,"史书上太子暴毙的真相,会变成突厥人手里的筹码。"
苏九鸾的短刀在指尖转了个圈,刀锋擦过陈校尉的酒葫芦,"你怎么确定是秘档?"
"程公公死的那晚,赵侍郎去过他的密室。"陈校尉抹了把额角的汗,"我带人守在宫外,亲眼见他的随从抬了个檀木匣出来。"他突然抓住李青崖的胳膊,"李大人,赵侍郎买通了金光门的守将,商队里混着三十个突厥死士,您要硬闯——"
"不硬闯。"李青崖打断他,目光落在苏九鸾腰间的淬毒匕首上,"赵侍郎以为我们丢了卷轴就会慌不择路,他想不到...我们会在他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动手。"
苏九鸾忽然笑了,眉梢挑得像刀,"金光门外十里有片桃林,去年我追刺客时去过,林子里有条溪,岸边的土软,车轮压过会留深印。"她抽出短刀,在泥地上画了道弯,"赵侍郎要装成商队,马车必是头车。
我们埋伏在桃林里,等他的车队过了溪——"
"溪水冲不净马蹄声。"李青崖接口,指腹点在她画的溪边,"他的死士会在前头探路,我们得先制住探马。"他抬头时,眼底的暗红更浓了,"九鸾的匕首淬了蒙汗药,陈校尉借我十张弩,藏在桃林深处。
等头车过溪,弩手射马腿,你我劫车——"
"不行!"陈校尉猛地站起来,酒葫芦"当啷"摔在地上,"金光门的守将是赵侍郎的人,我调不出十张弩!"他抓着李青崖的肩膀摇晃,"李大人,您肩上的伤还在淌血,苏姑娘的右臂也在渗药——"
"陈校尉。"苏九鸾突然按住他手背,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刀刃上的雪,"十年前我爹被押解长安时,押车的差役靴底有云纹。"她掀起衣袖,露出臂弯里道三寸长的疤,"这是我翻墙救他时,被赵侍郎的暗卫砍的。"她的手指抚过刀疤,"现在他手里的卷轴,藏着我爹清白的证据。"
陈校尉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衫上,晕开深色的斑。"子时三刻,我在玄武门偏门等你们。"他把酒葫芦塞进李青崖手里,"里面有五张弩,三袋淬毒箭。"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赵侍郎的商队里有个穿银鼠皮的,是突厥的萨满,会看星象——"
"我们不等星象。"李青崖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璜,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我们等他以为自己赢了的时候。"
陈校尉走后,后巷又安静下来。
苏九鸾蹲在他面前,用匕首割下自己的裙角,替他重新包扎伤口。
布帛擦过箭伤时,他疼得闷哼,却盯着她发顶的银簪——那是她爹留下的,刻着"苏"字的银簪。
"九鸾。"他轻声说,"若我抢不回卷轴..."
"没有若。"她抬头,眼里亮得像淬了火的刀,"你阿公说史不可欺,我爹说清白比命重。
我们要抢的不只是卷轴,是十年前被烧了的祠堂,是我爹没说完的话,是...是史书该有的样子。"
李青崖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背上有层薄茧,是握刀握出来的,可此刻暖得像团火。"未时三刻,金光门外桃林。"他说,"我们在溪边长满野菊的地方埋伏。"
苏九鸾笑了,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绳。"野菊?"她挑眉,"你倒记得清。"
"先知之瞳的残影里,我见过。"他望着东边渐高的日头,"那片野菊在溪岸,开得正好。"
远处传来打更声,"午时初——"
李青崖摸出酒葫芦喝了口,龙脑香混着酒气窜进鼻腔。
他把玉璜塞进苏九鸾手里,"收好了,若我...你替我把它埋在阿公坟前。"
"说什么蠢话。"她把玉璜塞回他怀里,短刀在指尖转出银亮的弧,"我们要埋的,是赵侍郎的阴谋。"
后巷的风突然大了,卷起几片碎纸贴在墙上——是赵侍郎通缉他们的画像,墨迹未干。
李青崖望着画像上自己的脸,又摸了摸怀里的酒葫芦,里面五张弩的重量压得他心口发烫。
未时三刻,金光门外。
桃林里的野菊正开得热闹,溪岸的土软得能陷进半只鞋。
李青崖蹲在树后,望着远处扬起的尘烟——那是赵侍郎的商队,头车的红绸在风里翻卷,像团烧过来的火。
苏九鸾的匕首擦过他耳畔,淬毒的刀尖闪着冷光。"来了。"她轻声说,声音里裹着风,裹着野菊的香,裹着十年前未说完的话。
而在桃林深处,五张弩己上弦,箭头浸着陈校尉给的毒,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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