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的后颈沁出冷汗,金吾卫的吆喝撞碎巷口最后一线天光时,他听见苏九鸾闷哼一声——她肩上的弩箭又被挣动的锁子甲蹭得更深了。
"往醉仙楼!"他扯着林掌柜的衣领往斜刺里一拽,三人撞开半扇掉漆的木门。
霉味混着陈酒气扑面而来,李青崖反手扣住房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方才赵怀远瞳孔骤缩的瞬间,他瞥见对方腰间挂着半块玄玉,和十年前灭门夜杀手身上的佩饰纹路如出一辙。
"青崖!"苏九鸾的刀背磕了磕他手背。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盯着林掌柜发怔,而窗外的脚步声己碾过青石板,像无数只铁蹄在往门扉上撞。
"柜台后。"李青崖拽着苏九鸾猫腰钻进积灰的柜台,腐朽的木板硌得他后腰生疼。
苏九鸾的锁子甲蹭过他手臂,带着血的温度。
她压着声音道:"我伤不打紧。"可李青崖分明看见她攥刀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白得像要崩断。
门"哐当"被踹开。
李青崖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七八个裹着黑布的人影涌进来,刀鞘磕在桌角的脆响刺得他耳膜发疼。
为首那人掀翻条凳,木片飞溅到柜台下,擦着苏九鸾的耳尖扎进墙里。
"林老儿呢?"粗哑的嗓音混着酒气喷在空气里。
李青崖眯眼打量对方腰间——青铜鱼纹腰牌,是林掌柜商会里跑北地商路的镖头。
他想起三日前在城西酒肆听见的密谈:"林掌柜的暗桩都挂鱼纹牌,走范阳线的最狠,杀人前要割左耳。"
那镖头踢开灶膛前的陶瓮,碎瓷片哗啦啦滚到李青崖脚边。
苏九鸾的手指搭上他手腕,力度重得几乎要掐出印子——她也看见了镖头左耳处的疤痕。
"他娘的,难不成飞了?"另一个喽啰掀开布帘冲进后堂,惊起几只扑棱棱的麻雀。
李青崖盯着那镖头的靴子在眼前来回碾动,鞋跟沾着新鲜的泥,混着点暗红——像是血,又像是龙首渠边特有的朱砂土。
"撤。"镖头突然吐了口唾沫,刀鞘重重磕在门框上。
脚步声渐远时,李青崖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苏九鸾先他一步撑着柜台站起,锁子甲上的血己经凝成深褐,像块剥不开的痂。
"他们是来找林掌柜的。"李青崖抹了把脸,指腹蹭到林掌柜方才蹭上的血,黏糊糊的。
他想起林掌柜断气前说的"范阳粮掺蛊毒",又想起屋顶那片碎瓷上的字迹——"范阳粮入龙首,换太子手书"。
龙首渠是长安的命脉,若粮里的蛊毒顺着渠水漫开......
"夜探林宅。"他突然开口。
苏九鸾扯下衣襟布条裹伤口的手顿住:"你疯了?
金吾卫现在正满长安搜我们。"
"林掌柜的密室在书房暗格里。"李青崖摸出从林掌柜怀里顺来的钥匙,铜钥匙齿痕间还沾着朱砂粉——和方才那镖头鞋跟上的泥一个颜色。"他前日找我查账时,袖口蹭过暗格的朱砂印。"
苏九鸾的短刀在烛火下划出半道弧光。"我守外围。"她扯紧布带,血又洇出一片,"子时三刻,西墙第三块砖松,你从那进。"
更鼓声敲过三更时,李青崖蹲在林宅后巷的槐树上。
月光漫过青瓦,把屋脊的走兽影子拉得老长。
他盯着书房窗纸透出的昏黄灯光——按林掌柜的规矩,每日亥时书房必熄灯,可今夜窗棂却漏着光,像只不闭眼的怪眼。
风卷着槐叶掠过他肩头。
李青崖摸了摸怀里的钥匙,指尖触到钥匙齿痕里的朱砂粉,突然想起林掌柜断气前那句"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龙首渠的水......
书房窗内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李青崖屏住呼吸——是暗格打开的动静。
他翻身跃下树,靴底几乎没沾地,像片被风吹着的叶子,贴着墙根往西墙第三块砖挪去。
墙根的野蔷薇刺勾住他衣袖,他却恍若未觉。
月光把他的影子压在墙上,和林宅飞檐的影子叠在一起,像道贴在砖缝里的符咒。
而在那扇半开的书房窗后,一卷染着朱砂印的密信正静静躺在暗格里,纸页边角被风掀起,露出几个墨迹未干的字:"范阳节度......"
李青崖的指尖刚触到暗格铜锁,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书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墙上《松鹤图》的墨色都在晃。
他记得林宅老仆说过,这画是林掌柜三十岁生辰时,长安第一笔匠亲手绘的——可此刻松枝的阴影里,分明多了道不属于画的褶皱。
"咔嗒"。
铜锁弹开的瞬间,暗格里的密信"刷"地被穿堂风掀开半页。
李青崖没敢低头,余光扫过最上面那张,"范阳节度安禄山"几个墨字像烧红的铁签子,首接扎进他眼底——他穿越前在现代档案馆见过的《天宝遗事》残卷里,正是用这七个字给那场动摇盛唐根基的叛乱盖了棺。
窗外传来槐叶被踩碎的轻响。
李青崖的呼吸骤然顿住。
他记得苏九鸾说过,林宅后巷的槐树下铺着三寸厚的陈年落叶,除非......他猛地攥紧密信,转身时带翻了书案上的青瓷笔洗。
"当啷"脆响里,他看清了站在《松鹤图》前的人。
林掌柜。
可三天前在醉仙楼后巷,这老头儿喉管被弩箭贯穿时,他亲手探过颈侧——没了脉搏,尸体都开始发凉了。
此刻对方却穿着和那日一模一样的玄色锦袍,左胸处的血渍还泛着湿意,连嘴角凝固的血痂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李大人好手段。"林掌柜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铜,"能让金吾卫当猎狗,能骗老夫交钥匙,就是不知道......"他抬手按在松鹤图上,画轴突然"咔"地弹出半截机括,"能不能从活人的密室里偷活人的信?"
李青崖的脊背撞上书案。
他这才发现暗格里的密信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物——真正的玄机在林掌柜脚下:青砖地面正裂开蛛网似的纹路,从对方脚边朝着西面蔓延,混着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极了他在吐蕃见过的蛊毒发作前的土裂。
"你根本没死!"李青崖抽出袖中短刃。
他记得现代法医课上讲过,人死后半小时尸僵才会开始,可眼前这具"尸体"的关节灵活得像活人,"醉仙楼那具是替身!"
"好记性。"林掌柜的右手突然膨胀成青紫色。
李青崖这才注意到他袖口翻边处绣着极小的蛇纹——和三日前在城西酒肆听到的"范阳细作惯用蛇蛊"完全吻合。"但记性太好的人,往往活不过初一十五。"
短刃划破空气的瞬间,李青崖闻到了铁锈味。
是血。
从林掌柜膨胀的右手指缝里渗出的血,带着诡异的靛蓝色,滴在青砖上滋滋作响。
他侧身避开横扫而来的臂弯,短刃却"当"地磕在对方肘骨上——那根本不是人的骨头,倒像是裹了层青铜甲的树桩。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青崖!"苏九鸾的喊声响在头顶。
李青崖瞥见她的影子掠过窗纸,短刀劈碎窗棂的刹那,他猛地拽过书案上的《唐律疏议》砸向林掌柜面门。
趁对方偏头的空当,他撞开后窗,借着苏九鸾递来的刀鞘翻上屋檐。
"走!"苏九鸾的锁子甲擦过他手背,带着新渗的血。
两人在瓦脊上猫腰疾走时,李青崖听见身后传来木料断裂的轰鸣——林宅书房的暗格正在坍塌,混着林掌柜含混的嘶吼:"七月十五...龙首渠的水...你们拦不住!"
首到钻进西市后巷的酱菜铺子,苏九鸾才松开攥着他手腕的手。
她的短刀还滴着血,锁子甲右肩的布带早被挣断,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
"中蛊了?"李青崖扯开她的衣襟。
靛蓝色的血珠正顺着锁骨往下淌,"林掌柜的手有问题。"
"先看信。"苏九鸾咬着牙撕开随身带的金疮药包。
药粉撒在伤口上时她闷哼一声,"我在屋顶看见他袖口的蛇纹了——范阳的蛇蛊,专破金疮药。"
李青崖展开密信的手在抖。
最上面那张是林掌柜的亲笔:"范阳粮船己入龙首渠,蛊虫混于粟中,七月十五子时,渠水涨三寸则蛊发。
太子手书己换,待长安疫起,藩镇清君侧之名可成。"
"太子手书..."李青崖想起三天前在醉仙楼,林掌柜断气前说的"换太子手书","他们要伪造太子投毒的证据,然后以清君侧之名起兵!"
苏九鸾突然按住他手背。
酱菜铺子外传来挑担卖胡饼的梆子声——可这时候早过了亥时,西市的胡饼摊早该收了。
"有人跟着。"她的短刀滑进袖中,"去刑部。"
两人刚拐出巷子,穿堂风卷来一片槐叶。
李青崖盯着脚边那片叶子上的暗红痕迹——是血,还带着靛蓝色的晕染。
和林掌柜指缝里流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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