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暗渠里的水漫过他的靴底,带着腐叶的腥气往裤管里钻。
头顶的脚步声终于挪远,他听见宋统领的声音从花池边传来:"去偏厅查账册,那书生若藏了东西,必定和文书有关。"
指节叩在潮湿的砖墙上,他摸到那半卷纸页还好好贴着心口。"天宝十三年七月十五,太子暴毙于..."墨迹在月光下泛着褐黄,像块烧过的炭。
他想起幼年时父亲跪在火盆前撕族谱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字迹,被人涂改成"暴病",然后满门抄斩。
喉间泛起铁锈味。
李青崖贴着暗渠石壁慢慢挪到尽头,仰头望见花池边的太湖石。
宋统领的剑穗还在眼前晃,刀疤像条活物爬过脸颊。
他数着脚步声渐远,突然听见书房方向传来门闩轻响——有人进去了。
他猛地抬头,湿发滴在脸上。
花池到书房后窗不过三步,此刻必须赌一把。
李青崖攥紧纸页,借着力气翻上花池边缘,沾了一身淤泥。
后窗的木棂被他砸出个窟窿,他蜷着身子挤进去,鞋跟磕在书案下的青砖上,发出轻响。
"谁?"
烛火突然明了些。
李青崖僵在书案底下,看见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绣鞋停在脚边。
那是公主贴身丫鬟小翠的鞋,他前日在偏厅见过——鞋尖沾着星点墨迹,和她腕上的银镯碰出细碎的响。
"是...是我。"李青崖从案底钻出来,后背蹭了满墙的灰。
他抬头时,正撞进小翠受惊的眼睛——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和公主有七分像,却多了层雾蒙蒙的疑惑。
小翠的手按在胸口,银镯滑到腕间:"李...李公子?
您怎么在这儿?"她提着的琉璃灯晃了晃,暖黄的光映出李青崖脸上的泥痕,"宋统领带着人满院子搜,您快藏起来!"
李青崖反手扣上后窗,转身时瞥见书案上被自己撞乱的卷册。
最上面那本《西京舆图》摊开着,玄德门的标记被墨笔圈了三道——和他在暗渠里摸到的纸页,墨迹深浅竟一般无二。
"小翠姑娘。"他压着声音,"我问你几句话,若说的是实话,我保你出长安。"
小翠的手指绞着帕子,指节泛白:"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公主的事。"
"那你为何总在寅时去西跨院?"李青崖盯着她腕上的红痕,"前日我在井边见你提水,袖口滑下来,腕子上的淤紫不是井绳勒的。"
小翠的睫毛颤了颤。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她突然凑近,压低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当真能带我走?
我阿爹是华州的老书吏,上个月突然..."她猛地咬住嘴唇,目光扫过书案上的《西京舆图》,"公主说这是新修的长安志,可暗卫们抄走的旧舆图里,玄德门根本没有地道。"
李青崖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暗渠里摸到的纸页,"太子暴毙于"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但"玄德门"三个字却清晰如刀刻。
"这半月暗卫换了三拨。"小翠的声音越来越轻,"昨夜西跨院有动静,我听见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响,像是...像是抬了口棺材。"她突然抓住李青崖的衣袖,"您知道太子是怎么死的吗?
公主房里那尊鎏金药师佛,底座的莲花瓣少了一片——我小时候在刺史府见过,那是太子妃的陪嫁。"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李青崖摸到怀里的纸页,指尖触到一处凸起——是半枚残缺的印鉴,和父亲当年被烧的族谱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你见过这东西吗?"他抽出纸页一角,借着烛光。
小翠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后退半步,撞翻了案头的青瓷笔洗,墨汁溅在《西京舆图》上,正好盖住玄德门的标记。"这是...这是前史官的印!"她突然捂住嘴,"我阿爹说过,当年篡改太子死因的卷宗,就是盖着这个印..."
"砰!"
门闩被撞开的声响震得烛火熄灭。
李青崖拽着小翠躲到书橱后,看见宋统领提着剑冲进来,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他的剑尖挑起地上的纸页残片,冷笑:"找着了。"
"跑!"李青崖推开小翠,短刃从袖中滑出。
他的目光扫过书橱上的青铜灯树——那灯树的造型是九只衔珠的凤凰,最顶端那只的眼睛,正泛着和先知之瞳发动时一样的幽蓝。
小翠的惊呼声被风声卷走。
李青崖握紧短刃,盯着宋统领逼近的影子。
他知道,等会儿只要触到那盏灯树,只要用上先知之瞳,那些被篡改的真相,终将在十秒的影像里,露出最锋利的爪牙。
青铜灯树的幽蓝在黑暗中愈发灼眼。
李青崖的指尖刚触到凤凰眼的瞬间,宋统领的剑尖己挑开书橱的帷幔。
刀疤随他森冷的呼吸起伏:"小杂种,上个月在平康坊捅我三刀的,就是你吧?"
剧痛从后腰传来——是小翠撞了他肩膀。
这丫头不知哪来的狠劲,竟抄起案头的镇纸砸向宋统领。
青铜镇纸擦着刀疤飞过,在墙上砸出个白印。
宋统领的剑势偏了寸许,擦着李青崖耳际钉进书橱,震得《西京舆图》哗啦落地。
"看灯!"李青崖吼了一嗓子,反手攥住灯树。
先知之瞳的灼痛顺着指尖窜入太阳穴,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宋统领的刀疤还在抽搐,小翠的镇纸悬在半空,连烛油凝固的蜡滴都悬在灯芯旁。
十秒回溯,启动了。
最先涌入的是血腥味。
李青崖的瞳孔收缩成细线——他看见自己此刻所在的书案前,躺着具穿玄色官服的尸体。
尸体右手攥着半片莲花瓣,正是小翠提过的鎏金药师佛缺失的那片。
死者喉间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溅在《西京舆图》上,恰好盖住玄德门的标记——和方才墨汁溅落的位置分毫不差。
"太子...不是暴病..."尸体的嘴唇在动,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玄德门地道...送出去的不是棺材,是..."话音戛然而止,尸体的瞳孔突然聚焦在李青崖身后。
视角猛地转向书橱。
李青崖看见另一个自己——或者说,十分钟前的自己?
正贴着后窗的窟窿往屋里挤。
而在书橱阴影里,小翠的手正按在鎏金药师佛底座上,莲花瓣被她指甲抠出半道裂痕。
"够了!"李青崖咬破舌尖,剧痛让回溯戛然而止。
他眼前重又浮现宋统领扭曲的脸,对方的剑己经拔了出来,正对着小翠的心口:"臭丫头,敢砸老子?"
"跑!"李青崖甩出短刃。
这是他特制的柳叶刀,刀身淬了麻沸散。
宋统领挥剑格挡,刀身相击迸出火星,短刃擦着他手腕划过,在刀疤上添了道血线。
趁这空档,李青崖拽起小翠冲向窗口。
后窗的窟窿被他先前挤大了些,他托着小翠的腰送出去,自己跟着翻出时,靴底刮掉了半块墙皮。
月光把花池照得发白。
李青崖听见宋统领在屋里吼:"守住暗渠!
翻墙的射成刺猬!"他拉着小翠往假山洞跑——方才躲暗渠时,他注意到山洞后有段塌了半截的围墙。
小翠的绣鞋踩在青苔上打滑,差点栽进鱼池,她死死攥住李青崖的衣袖:"往...往竹影轩!
我知道条狗洞!"
"你疯了?"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跳——竹影轩是公主的茶室,守卫最严。
但小翠突然凑近他耳边:"阿爹教我认过舆图,竹影轩地下有排排水孔,能通到西市!"她腕上的银镯撞着李青崖的手背,"我前日倒茶时听见,宋统领说今夜子时要封城!"
封城?
李青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摸出怀里的半卷纸页——上面"太子暴毙于"后面,该是"玄德门之变"吧?
若子时封城,这消息就传不出去了。
他当机立断:"跟紧我!"
两人绕着游廊狂奔。
李青崖的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身后传来呼喝:"在这儿!"他瞥见转角处的灯笼——是巡夜的侍卫,举着火把往这边跑。
李青崖拽着小翠闪进月洞门,迎面撞上株老梅树,枝桠刮得他脸生疼。
"到了!"小翠扑向竹影轩后墙。
墙根下果然有个半人高的洞,被藤蔓遮着。
李青崖弯腰钻进去,霉味呛得他首咳嗽——这哪是排水孔,分明是条废弃的鼠道。
洞顶的土簌簌往下掉,他听见外面宋统领的声音近了:"放箭!"
"低头!"李青崖把小翠按在怀里。
箭头擦着洞顶飞过,钉进对面的槐树干里。
两人在鼠道里连滚带爬,首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远。
小翠突然拽他衣角:"停!"她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洞壁上的刻痕——是半朵莲花,和药师佛底座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太子妃的标记。"小翠的声音发颤,"阿爹说太子妃信佛,所有陪嫁物都刻这个。"李青崖的手指抚过刻痕,触感和纸页上的印鉴凸起重合。
他突然想起回溯影像里,死者攥着的莲花瓣——那不是普通的装饰,是太子妃的私印。
鼠道尽头传来水声。
李青崖扒开最后一层藤蔓,看见条暗河,水面浮着片荷叶,月光在上面碎成银鳞。"西市的护城河。"小翠抹了把脸上的土,"顺着河走半里,有个破庙,我和阿爹...以前常去..."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盯着河面倒映的月亮。
李青崖解下外袍系在腰间——他需要轻装。"你在这儿等我。"他说,"我去破庙找苏九鸾,她是...能信的人。"小翠攥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但李青崖己经跳进河里,水冷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游出十丈远,回头看见小翠还扒着藤蔓,像株被风吹歪的芦苇。
上岸时,他的靴子里全是淤泥。
破庙的断墙就在前面,门楣上"土地庙"三个字被雨冲得只剩半拉。
李青崖摸向腰间——短刃还在,纸页用油皮纸包着贴在胸口。
他刚要翻进墙,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李青崖!"
是苏九鸾的声音。
他转身的瞬间,看见月光下她的绣春刀泛着冷光,发绳被风吹得飘起来。
但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宋统领的刀疤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剑尖正对着苏九鸾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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