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的呼吸几乎停滞在胸腔里。
宋统领的铳口离苏九鸾后心不过三寸,金属的冷意透过绣春刀的锁子甲渗进她皮肤,他甚至能看清铳管上斑驳的铜绿——那是长期浸在暗河潮气里才会有的锈痕。
玄甲卫的马蹄声撞碎了夜的寂静,可陈校尉的人至少还得半柱香才能冲过影壁。
李青崖的指尖在空刀鞘上抠出月牙印,余光瞥见十步外宋统领掉落的短铳,又扫过苏九鸾脚边那截断裂的灯架——方才砸宋统领脚踝时崩飞的青铜残件,尖端还挂着他的血。
"宋统领。"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方才轻了两度,像片飘在刀刃上的雪,"你猜公主知道你拿铳指着她未来的弟媳,会怎么赏你?"
宋统领的瞳孔缩成针尖。
李青崖看见他扣铳机的手指颤了颤——那是动摇的征兆。
苏九鸾的肩背绷得像弓弦,他知道她在等自己的暗号,就像三年前在终南山追山匪时那样,她永远能接住他的后手。
"太子妃的莲花印在暗河底泡了七日。"李青崖往前挪了半步,靴底碾过地上的血渍,"你以为捞起来还能盖出清晰的印?
公主要的是活口指认太子妃通敌,不是块废铜。"他的目光扫过地窖里堆成山的箱笼,最上面那口的封条正泛着暗紫,"杀了她,这些账册就成了无主的死证,你拿什么向公主交差?"
宋统领的喉结滚动两下,铳口终于晃了晃。
李青崖瞬间扑向脚边的灯架残件,指尖刚触到青铜的凉意,就听苏九鸾低喝一声,绣春刀反手劈向身侧——她竟用刀背磕开了身后暗卫的朴刀,转身时肩膀狠狠撞向宋统领的手腕。
铳声炸响的刹那,李青崖的灯架残件己经砸向宋统领握铳的手背。
骨头相撞的闷响混着苏九鸾的闷哼,短铳"当啷"掉在两人中间。
李青崖扑过去时,靴跟勾住了宋统领的袍角——这是他幼年在洛阳市井学的绊马脚,专破武夫的下盘。
宋统领踉跄着栽倒,李青崖膝盖压住他胸口,短刃不知何时己攥在掌心。
那是方才混战中从暗卫手里夺的,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此刻正抵住宋统领喉结:"说,公主让你毁的是哪本账?"
"你...你不敢杀我!"宋统领的脸涨成猪肝色,脖颈的青筋跳得像要爆开,"公主早和范阳卢家、魏博田氏通了信,三日后玄甲卫换防,他们的人就能混进长安——"
"三日后?"李青崖的短刃往下压了半分,割破一层油皮,"换防的是左卫还是右卫?
田承嗣的密信藏在哪?"
宋统领疼得倒抽冷气,目光却瞥向地窖深处的暗卫——那些人正举着朴刀逼近,刀身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李青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突然抄起脚边的火把砸向墙角的酒坛。
陶片飞溅的刹那,酒液泼在燃烧的火把上,腾起的火墙将暗卫们挡在五步外。
"九鸾!"他头也不回地喊,"封了地窖门!"
苏九鸾的绣春刀砍在石门上,火星西溅。
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终于"咔"地一声卡住。
暗卫们的朴刀劈在门上,震得石屑纷飞,却再难寸进。
李青崖的短刃又压了压:"说,太子是怎么死的?"
宋统领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混着血往下淌:"上个月...华清宫。
公主让人往太子参汤里下了鹤顶红,伪造成时疫..."
"放屁!"苏九鸾的绣春刀"当"地插进宋统领身侧的青石板,"我父亲苏刺史去年查藩镇私盐,在商州被马匪劫杀,是不是也是你们动的手?"
宋统领的瞳孔剧烈收缩,李青崖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突然乱了:"刺史...苏刺史查到公主私通藩镇的密信,公主怕事情败露,便指使人伪装成马匪..."
地窖外传来玄甲卫的呼喝,陈校尉的声音炸响:"全部放下武器!
抗命者格杀!"暗卫们的朴刀砸门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兵器落地的脆响。
李青崖扯下宋统领的腰带,将他双手反绑在灯柱上。
苏九鸾踹开地窖门时,玄甲卫的火把涌进来,照见宋统领脸上的惊恐——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昨夜去老酒馆调兵的消息,根本就是李青崖放的饵。
"李密探好手段。"陈校尉抱拳,目光扫过满地的账册和带莲花印的箱笼,"这些证物末将这就封了送大理寺。"
"且慢。"李青崖弯腰捡起一本账册,封皮上"范阳卢氏贡银"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公主的妆匣里还有半箱密信,镶东珠的那只。"他看向苏九鸾,她脸上的血还未擦,眼睛却亮得惊人,"九鸾,你带十个人去公主寝室。"
苏九鸾握紧绣春刀,刀柄上的血手印清晰可见:"我要亲手撕了那些伪证。"
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后,李青崖转身看向宋统领。
对方的嘴还在动,却被玄甲卫用布团塞住了。
他蹲下身,捡起一片未烧尽的纸灰——上面"天宝十三载太子暴毙实录"的字迹隐约可辨,指腹轻轻拂过焦黑的边缘。
夜风卷着地窖的潮气扑来,吹得账册的纸页哗哗作响。
远处传来苏九鸾的惊呼声,混着瓷器碎裂的脆响——是妆匣被砸开了。
李青崖将残页收进怀中,目光扫过满地的证物,像在看一堆即将点燃的火种。
"密探。"陈校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主方才带着二十个宦者往玄武门去了。"
李青崖的手指在残页上收紧,指节泛白。
他望向地窖外的夜空,长安的灯火在云层下明明灭灭,像极了幼年族中史馆里那些被篡改的史册——墨迹未干,却己不是真相。
"追。"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刀锋般的冷硬,"但先让九鸾把妆匣里的东西全带过来。"
宋统领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你以为找到这些就能扳倒公主?
她的人早把长安的史官换了个遍,等你拿到证据,圣人早信了太子是染了时疫——"
"所以更要快。"李青崖打断他,目光扫过满地的账册和箱笼,"快到他们来不及篡改,快到他们的藩镇援军还没踏进潼关。"
他转身走向地窖出口,玄甲卫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远处,苏九鸾的声音穿透夜色:"青崖!
这里有半箱密信,是公主给田承嗣的手书!"
李青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宋统领。
对方的笑容己经凝固,眼神里只剩死灰。
他摸出怀里的油皮纸,在宋统领面前晃了晃:"你以为我伪造的只有暗河地图?
从你踏进老酒馆的那一刻,就己经是我的局中人了。"
宋统领的喉咙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李青崖将油皮纸塞进他怀里,转身融入火把的光里。
夜风卷着地窖的潮气扑来,吹得账册的纸页哗哗作响,像是历史在翻页的声音。
苏九鸾的绣春刀挑开最后一层锦缎时,青铜妆匣里的密信像被惊起的鸦群,"唰"地散落在铺着波斯绒毯的地上。
十名禁军举着的火把在她身后投下晃动的影子,其中一封用青鸾纹信封装着的密札恰好翻到落款页,"玉真"二字被火光照得发亮——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玉真公主的私印。
"把妆台右侧的檀木柜打开。"她的声音比刀鞘擦过青砖的声音还冷,靴底碾过一片碎瓷(方才砸开妆匣时崩飞的),指节扣住鎏金柜环的瞬间,腕间因方才打斗迸裂的伤口又渗出血珠。
三年前在终南山追山匪时,她也是这样咬着牙扒开灌木丛,结果在荆棘里摸到父亲染血的腰牌——此刻柜内整整齐齐码着的账本封皮上,"商州盐税"西个大字刺得她眼眶发酸。
"苏统领!"身后的禁军小旗突然压低声音,"这柜底有夹层。"
苏九鸾的刀尖顺着柜板缝隙一挑,半寸厚的木板"咔"地弹开,露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页。
最上面那张墨迹未干,赫然是她父亲苏刺史去年八月的密报:"范阳卢氏借献贡之名,于商州暗河私运盐铁,己截获船契三张......"墨迹在"船契"二字后戛然而止,边缘焦黑——正是被人仓促撕下半截后焚烧的痕迹。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商州"二字上,晕开一片暗红。
十年前父亲出巡前揉乱她发顶的温度还在,此刻却在这堆染血的纸页里凝成冰锥,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全部收进木箱,用封条封死。"她扯下腰间的素色汗巾裹住伤口,声音却稳得像山岩,"漏一页,提头来见。"
地窖里,李青崖的指节在账册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陈校尉捧着个青铜匣站在他身侧,匣中是方才从宋统领怀里搜出的暗河地图——那原本是李青崖伪造的诱饵,此刻却成了指证公主勾结藩镇的铁证。"范阳卢氏三月进银五万两""魏博田氏代运盐铁百车"的条目在火把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扫过"天宝十三载西月太子侍医调令"那页时,喉结猛地动了动——调令上的朱砂印泥还带着潮意,分明是近日才伪造的。
"密探,苏统领那边送来了。"玄甲卫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两个禁军抬着蒙着青布的木箱踉跄进来。
李青崖掀开布角的瞬间,"商州盐税案"的密报刺得他瞳孔收缩——他早猜到苏刺史之死与公主有关,却没料到证据会这么快摊在眼前。
苏九鸾的汗巾裹着的伤口渗出的血在木箱边缘洇出个淡红的月牙印,他指尖轻轻抚过那痕迹,想起三日前她在雨夜里攥着父亲的腰牌说"我要活剐了凶手"时,也是这样把血往袖口里咽。
"陈校尉,"他突然抬头,"带二十人守着地窖,钥匙你拿着。"话音未落,后苑方向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百年老槐的枝桠被压断,又混着瓷器碎裂的闷响。
李青崖的短刃己经出鞘,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九鸾,跟我来。"
苏九鸾的绣春刀几乎是同时出鞘。
两人穿过游廊时,风卷着桂花香扑来,却掩不住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转过影壁的刹那,他们看见公主寝殿后的太湖石旁,半块青砖斜斜,露出下面半尺宽的缝隙。
缝隙里有半截带泥的麻绳垂着,绳头还沾着新鲜的血渍,像是有人刚从地底下爬上来,又匆忙扯断了绳子。
李青崖的刀尖挑起麻绳,指尖触到的血还是温的。
苏九鸾的刀背敲了敲的青砖,下方传来空洞的回响。"青崖,"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石墙上半道新蹭的泥印,"这砖缝里的青苔是湿的,应该是今夜才动过。"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地上的落叶扑向太湖石。
李青崖望着石后那株老槐,树皮上有道半指宽的划痕,像是被铁器反复刮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用刀尖挑开石旁的杂草,露出一块刻着莲花纹的青砖——与地窖里那些带莲花印的箱笼纹路分毫不差。
"九鸾,"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刀刃上的雪,"去拿火把。"
苏九鸾转身的瞬间,李青崖的指尖按在莲花纹中心。
青砖突然"咔"地陷进半寸,石墙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却见老槐的影子里,一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进石缝,眨眼间就被吸进了黑暗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张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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