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的靴底碾过一片枯槐叶,脆响惊得苏九鸾指尖在剑柄上微颤。
两人在石磨坊前站定,夜雾漫过她的肩甲,泛出冷铁的幽光。
"你闻。"李青崖突然侧头,喉结动了动。
苏九鸾猛地抽了抽鼻子——除了朽木味,还有一丝极淡的沉水香,混着墨汁的腥气。
她瞳孔微缩,这味道她在太液池畔的公主别苑外闻过,当时守门宦官身上的香囊正是这种调。
"门轴没锈死。"李青崖抬手指向虚掩的木门。
门闩处的积尘有新鲜刮痕,像是被薄刃挑开的。
苏九鸾反手抽出半柄剑,剑尖轻轻一挑,木门"吱呀"裂开条缝。
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涌出来,李青崖的后颈泛起凉意——这不是普通废弃建筑该有的气味,倒像有人用草灰反复铺过地面,刻意掩盖什么。
两人侧身挤进门内。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麦草,表面却压着规整的折痕,像是被当作凳子坐过。
苏九鸾用剑鞘拨了拨麦草,底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绣着缠枝莲纹——那是平康坊"醉月楼"的标记,赵怀远常去的花楼。
李青崖的目光扫过墙根。
青砖缝里嵌着半片碎瓷,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釉面——是越窑秘色瓷,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只有宫中才有的赏赐。"有人在这里密会。"他低声道,指腹蹭过砖缝里残留的茶渍,"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苏九鸾突然拽他衣袖。
她望着房梁,那里垂着半截麻绳,绳结处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
李青崖眯起眼,启动先知之瞳——眼前闪过十秒残影:一个穿玄色圆领袍的男人被按在梁上,麻绳套上脖颈时,他拼命去抓对方手腕,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青金石。
"赵怀远。"李青崖脱口而出。
残影里男人腰间的玉佩,正是赵府管家描述过的,镶着青金石的"长命百岁"佩。
苏九鸾的剑"嗡"地出鞘半寸:"他不是病死的?"
"被勒死,再伪造成中风。"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转身走向磨盘,手按在粗糙的石面上,突然顿住——磨盘边缘的积尘有环状擦痕,像是被人反复转动过。
他握住磨盘把手,用力一推。
"咔嗒"一声。
磨盘底下露出个半人高的暗格,霉味混着纸页的陈香涌出来。
苏九鸾举剑当火把,借着火折子的光,两人看清暗格里码着整整齐齐的木匣,最上面那个匣盖上,用朱砂写着"天宝三年·潞州粮案"。
李青崖的手指在匣扣上悬了片刻,才缓缓打开。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他眼睛发疼:"杀粮官三人,伪造成河盗;报户部时折损三成,实则九成入了成德镇粮仓——赵某亲办。"
"成德镇?"苏九鸾倒抽冷气,"那是安禄山的地盘!"她翻到下一本,封皮写着"天宝五年·洛阳银矿案",内页夹着张密信:"右领军卫王将军己打点,矿脉图纸换公主府二十车蜀锦——赵。"
李青崖的呼吸陡然急促。
最底下的木匣里,压着半张残诏,边角盖着"内廷司"的朱印,内容让他血液凝固:"前朝史官李氏族谱有误,着令焚毁重纂。"那是他幼年时,亲眼看着族中老仆从火场里抢出的半页残纸!
"走。"他猛地合上木匣,将所有东西塞进怀里,"这些必须立刻呈给刑部。"
苏九鸾的剑尖在门框上划出火星:"赵怀远不是生意人,是替他们跑腿的!
我阿爷当年查潞州粮案,查到一半突然暴毙......"她的声音发颤,手背上青筋凸起。
李青崖握住她手腕:"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这些证据能掀翻整个阴谋。"
两人摸黑出了石磨坊。
李青崖怀里的木匣硌得肋骨生疼,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当年李家被灭门,不是因为记错了史实,是因为史官记下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刑部值房的灯笼还亮着。
张德全正端着茶盏,见两人进来,茶盏"当"地磕在案上:"这么晚?"他的目光扫过李青崖怀里的木匣,瞳孔微微收缩。
"赵怀远之死有隐情。"李青崖将木匣重重放在案上,"这些是在朱雀坊石磨坊找到的,涉及多起悬案,还有......"他顿了顿,"内廷篡改史书的证据。"
张德全的手指在案上轻敲,茶雾模糊了他的眉眼:"你们做得好。"他掀开木匣,看了两页便猛地合上,"此案干系重大,明日我便奏明圣上。"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笑纹,"青崖,九鸾,辛苦你们了。"
李青崖起身告辞时,瞥见张德全对门外使了个眼色。
值房外的灯笼被风一吹,影子摇晃着爬上廊柱,像极了当年李家火场里,那些举着火把的"官差"。
"他是不是......"苏九鸾刚开口,李青崖便按住她肩膀。
两人走到刑部外的巷口,他回头望了眼,月光下,两个黑衣人影闪进了街角的茶棚。
"明天再说。"李青崖低声道。
怀里的木匣还带着体温,他能感觉到,更黑的夜,才刚刚开始。
李青崖的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水洼,凉意顺着袜底渗进骨髓。
苏九鸾的披风擦过他手肘时,他才惊觉自己己在巷口站了半柱香——刑部值房的灯笼早熄了,连檐角铜铃的轻响都裹着夜雾,闷得人心慌。
"你在抖。"苏九鸾突然出声,指尖按上他后颈。
她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触感像块温玉,"是冷,还是怕?"
李青崖抓住她手腕拽到阴影里。
巷口茶棚的灯笼晃了晃,两个戴斗笠的人缩着脖子往这边挪,竹帘下露出半截玄色裤脚——和方才张德全使眼色时,门外闪过的人影同色。"张德全的人。"他喉结动了动,"从值房跟到这儿。"
苏九鸾的剑在鞘中轻颤。
她望着茶棚方向,虎牙咬得下唇发白:"我去宰了他们。"
"别打草惊蛇。"李青崖按住她剑柄,指腹蹭过她手背凸起的骨节,"他要的是我们的动静。
方才交木匣时,他翻两页就合上......"他声音突然哽住,眼前闪过木匣里那半张残诏,"那上面有我李家的血,他却连眉都没皱。"
苏九鸾的手指扣住他手腕:"你怀疑张德全也是他们一伙的?"
"当年烧我家的官差,腰间挂的也是内廷司的铜牌。"李青崖望着头顶漏下的月光,像看见幼时那夜的火光,"他们要毁的不只是族谱,是所有能证明他们罪行的东西。
木匣在张德全手里,天亮前就会被烧成灰。"
茶棚传来瓷碗碰桌的脆响。
戴斗笠的人站起身,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扫过茶案,露出半截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和石磨坊里红绸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李青崖突然拽着苏九鸾往反方向跑。
两人拐过三个街角,他猛地将她推进一扇褪色的朱漆门后:"回刺史府,把你阿爷当年查潞州粮案的手札找出来。"
"你要去哪?"苏九鸾挣开他,剑尖抵住他胸口,"赵怀远的宅子里说不定有后手,我跟你——"
"他们要盯的是两个人。"李青崖按住剑尖往下压,金属摩擦声刺得耳膜生疼,"你单独走,他们分不出人手。"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瓷,是石磨坊墙根那片越窑秘色瓷,"天亮前在西市老陶记碰头,拿这个换暗号。"
苏九鸾盯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抬手扯下他腰间的银鱼符。"若你敢死在赵宅,"她把鱼符塞进自己衣襟,转身消失在巷口,发尾扫过他鼻尖,带着股松木香,"我就把你那些破史书全烧了。"
李青崖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巷尾,这才摸出怀里的火折子。
月光被云遮住时,他己翻上赵怀远宅后的老槐树。
枯枝划破手背,血珠滴在青瓦上,像朵正在绽开的红梅。
宅子里静得反常。
前院的石灯笼灭着,东厢房却漏出一线光,窗纸被风掀起角,映出两个晃动的人影。
李青崖贴着廊柱滑下,耳尖听见模糊的对话——
"......木匣里的东西得处理干净,李青崖那小崽子......"
"公主说了,先别急着动。"另一个声音像砂纸磨过铜盆,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他要是能挖出更多尾巴,省得我们自己动手。"
李青崖的指甲掐进砖缝。
他认出第二个声音——正是太液池公主别苑前,那个戴沉水香香囊的守门宦官!
"可赵大郎的事......"
"赵大郎?"宦官冷笑一声,"他早该明白,替人跑腿的,哪有善终的?"
窗纸突然被风卷得哗啦响。
李青崖猛地缩进门洞,听见屋内脚步声逼近。
他摸到腰间的短刀,刀柄上还留着苏九鸾掌心的温度——
"谁?"
门闩"咔嗒"一声被拉开。
李青崖屏住呼吸,看着宦官的身影踏出门槛,月光照在他腰间的香囊上,沉水香混着墨汁的腥气,和石磨坊里的味道重叠在一起。
宦官的目光扫过门洞,停在李青崖方才站的位置。
李青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他想起石磨坊暗格里的残诏,想起苏九鸾说她阿爷死得蹊跷,想起张德全合上木匣时,指节捏得泛白的模样。
"许是野猫。"屋内传来催促声。
宦官啐了口,转身关门。
门轴转动的瞬间,李青崖瞥见屋内案几上摆着个熟悉的木匣——正是他方才交给张德全的那个!
夜风卷起一片槐叶,擦过他发烫的耳垂。
李青崖摸了摸怀里的碎瓷,西市老陶记的暗号还在,苏九鸾的银鱼符还在,可此刻他突然明白:真正要烧的,从来不是那些纸页。
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会说话的人。
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宦官阴恻恻的笑:"等李青崖拿到新证据......"
后面的话被风声撕碎。
李青崖望着东厢房窗纸上晃动的影子,手指慢慢攥紧短刀。
他知道,当苏九鸾带着她阿爷的手札赶来时,当太阳升起在长安城头时,这场由谎言和鲜血织就的网,该收网了。
而他,要做那把,捅破这张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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