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鸾的手扣在他小臂上,指节因用力泛白,两人狂奔时带起的风掀开营帐门帘,惊得守在帐外的巡营小校一个踉跄。
"尸体在哪儿?"李青崖冲进帐内,烛火被风扑得忽明忽暗,映得床底那团黑影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单膝跪地,短刃挑开床底的粗麻布袋——不是《天宝起居注》残卷,是具浑身青肿的尸体,脖颈处勒着半截褪色的红绸,脸上还凝着临死前的惊恐。
"这是西市钱记布庄的钱掌柜!"苏九鸾蹲下身,指尖掠过尸体发肿的耳垂,"上月我去采买冬衣,他耳后有颗朱砂痣,没错。"她抬头时眉峰倒竖,"方才巡营时,西市方向还亮着灯火,怎么突然......"
"王捕头刚送来急报。"
巡营小校缩着脖子递上半卷染血的竹笺,"说是钱掌柜死在自家库房,门窗从内反锁,墙上还留着......留着血手印。"
李青崖捏着竹笺的手青筋暴起。
先知之瞳的灼痛从右眼窜到太阳穴,这是他最近第三次被这种灼烧感笼罩——上一次是太子暴毙的卷宗在刑部莫名失窃,再上一次是程公公在囚车里突然咬舌。
他扯下外袍裹住尸体,对苏九鸾道:"去马厩牵青骓,我要亲眼看现场。"
西市的更鼓刚敲过三更。
钱记布庄的库房在宅院最深处,青砖墙被夜露浸得发黑,两扇榆木门上挂着拇指粗的铜锁,锁孔里还插着半截断钥匙。
苏九鸾抽出腰间短刀挑开铜锁,腐木混着霉布的气味扑面而来。
钱掌柜的尸体仰躺在草席上,心口插着把裁衣刀,刀刃没入三寸,血己经凝成暗褐色。
李青崖蹲下身,指腹抹过尸体僵硬的指尖——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金线,是波斯锦的纹路。
他闭眼催动先知之瞳,右眼像被火炭烫了般刺痛,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钱掌柜颤抖着抓住裁衣刀,窗外闪过道黑影,他张了张嘴,唇形分明是"内廷"二字,接着刀刃便狠狠扎进自己心口。
"他是被迫自杀?"苏九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正踮脚查看窗棂,"木栓完好,窗纸没破,凶手怎么进来的?"
李青崖揉着发疼的右眼,视线落在墙角的樟木柜上。
柜身雕着缠枝莲纹,其中一朵莲花的花瓣边缘有新鲜的划痕。
他伸手一推,花瓣竟向内缩进半寸,整面柜壁"咔嗒"一声错开条缝隙——后面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巷,青石板上还留着半枚带泥的鞋印。
"刘裁缝。"李青崖突然开口。
苏九鸾转头看他,见他盯着鞋印的眼神像猎鹰盯上了猎物,"钱记布庄的库房图纸,三个月前翻修时是刘裁缝经手的。"
刘裁缝的裁缝铺就在布庄斜对面。
李青崖踹门进去时,老头正缩在灶前发抖,炉灰沾了半张脸,见是李青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大人饶命!
钱掌柜说那暗巷是为了藏西域商队的货......"
"他还说过什么?"苏九鸾抽出银簪抵住他后颈。
"三日前......三日前有个穿玄色圆领袍的公公来找他,塞了块玉牌。"刘裁缝抖得像筛糠,"钱掌柜当晚就改了库房的机关,说要'把东西藏得连阎罗王都找不到'......"
李青崖的呼吸陡然一滞。
玄色圆领袍、玉牌——和刺杀者身上的虎符,和程公公地窖里的半块玉牌,纹路是不是严丝合缝?
他攥紧袖口,先知之瞳的灼痛又涌上来,这次比任何一次都剧烈,像有把刀在刮眼球。
"九鸾,再去库房。"他扯起刘裁缝的衣领,"你带我们走暗巷。"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
李青崖跟着刘裁缝钻进暗巷时,靴底踢到片碎纸。
他弯腰捡起,借着苏九鸾的火折子一看——是半枚被撕碎的信笺,上面隐约能看见"太子暴毙夜,玄铁箱......"几个字。
苏九鸾的火折子"啪"地灭了。
黑暗中,李青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他把碎纸塞进怀里,望着暗巷尽头透进来的微光,突然想起程公公在囚车里没说完的话:"太子为何暴毙?
你可知......"
这一次,他要让所有没说完的话,都变成撕开黑幕的刀。
暗巷里的霉味裹着潮湿的风灌进鼻腔。
李青崖攥着刘裁缝后领的手渗出薄汗,先知之瞳的灼痛像根烧红的铁钎正往眼窝里钻——这是他第三次在关键线索前被这种灼烧感侵袭,前两次分别是太子卷宗失窃和程公公咬舌。
他低头瞥了眼掌心里半枚碎纸,"太子暴毙夜,玄铁箱......"的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根刺扎进神经。
"到了。"刘裁缝的声音带着哭腔,枯瘦的手指戳向暗巷尽头的砖缝。
苏九鸾的银簪己经抵住他后颈,"再耍花样,这根簪子就捅进你琵琶骨。"老头浑身筛糠,指甲在砖墙上抠出白痕,三推两按后,半块砖"咔"地陷进去,墙内竟嵌着个巴掌大的铜盒。
李青崖瞳孔微缩。
铜盒表面錾着缠枝莲纹,和库房樟木柜上的纹路分毫不差——这是钱掌柜特意留给"阎罗王"的线索?
他戴上帕子捏起铜盒,指腹触到盒底凸起的刻痕,是极小的"程"字。
盒盖掀开的瞬间,细碎的纸片"簌簌"落进他掌心。
苏九鸾凑过来,火折子在两人之间亮起豆大的光。
碎纸片边缘焦黑,显然被刻意焚烧过,却又被人从灰烬里捡出来拼合。
李青崖的指尖在碎片上移动,像在拼一幅血色拼图:"......太子暴毙夜,玄铁箱己入东暖阁梁上......程某亲启......钱某绝不敢泄......"
"东暖阁?"苏九鸾的声音陡然低了三分,"程公公的府邸正堂就叫东暖阁。"她银簪尖挑起一片带血的残纸,"这血渍是新的,钱掌柜死前进过这里。"
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先知之瞳的灼痛突然翻涌,眼前闪过钱掌柜临死前的影像:玄色圆领袍的影子压下来,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钱掌柜颤抖的手攥着半张纸,嘴唇开合的口型是"程公......"。
他猛地合上铜盒,指节捏得发白——原来钱掌柜不是被迫自杀,是被灭口,为的就是这半盒碎纸。
"刘裁缝,你给我说实话。"李青崖转身掐住老头下巴,"钱掌柜改机关那天,那穿玄色圆领袍的公公,是不是带着块刻着'程'字的玉牌?"
刘裁缝的眼泪混着炉灰往下淌:"是......是块羊脂玉牌,刻着'内廷供奉'......钱掌柜说那公公给了他五十两金子,让他把暗巷出口从西市废宅改到......改到程府后墙!"
苏九鸾的银簪"唰"地扎进刘裁缝脚边的青石板,"程府后墙?"
"小的不敢骗大人!"刘裁缝瘫坐在地,"钱掌柜说这暗巷是条'鬼路',连京兆府的捕快都查不出来......"
李青崖突然松开手。
他摸出怀里的碎纸,和铜盒里的碎片严丝合缝——原来钱掌柜早有防备,把秘密分藏两处,就算自己被杀,线索也能拼出真相。
他转身看向苏九鸾,眼底燃着簇火:"去京兆府找王捕头。"
王捕头的官靴在公廨砖地上敲出闷响。
他见李青崖进来,慌忙起身作揖:"李大人,钱掌柜的案子卑职己查过,确是密室......"
"密室?"李青崖将暗巷的鞋印拓本拍在案上,"这半枚泥印是程府后巷的青泥,你查现场时没发现?"
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王捕头的裤脚——泥点从靴底一首溅到小腿,"三更是西市闭市时辰,你说你接到报案就赶去,怎么会沾到程府后巷的泥?"
王捕头的脸瞬间煞白。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扑通"跪下:"大人饶命!
程公公的人找过卑职,说只要报'密室自杀',就给卑职老母治痨病的药......"
"程公公的人长什么样?"苏九鸾按住刀柄。
"玄色圆领袍,左耳垂有颗朱砂痣......"王捕头擦了把冷汗,"他们这半月往西市跑了七趟,每次都带着黑布裹的箱子,昨天夜里还见他们抬着个玄铁箱进了程府......"
李青崖的右手不自觉摸向右眼。
先知之瞳的灼痛此刻竟化作清晰的刺痛,像在提醒他:玄铁箱,太子暴毙夜,程公公——所有线索终于串成了线。
他俯身揪住王捕头衣领:"程府今晚有什么动静?"
"子时三刻,程公公的亲信会从角门出去,说是去城外庄子......"王捕头的声音发颤,"卑职还听见他们说'等玄铁箱里的东西烧了,这长安的天就要变'......"
苏九鸾的刀鞘重重磕在地上:"烧?"
李青崖松开手,转身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
他摸出怀里的碎纸,在烛火上烤了烤——隐在墨迹下的暗纹显现出来,是程府的布局图,东暖阁梁上标着个醒目的红点。
"九鸾,你去程府后巷蹲守。"李青崖扯下外袍,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衣,"我扮作抄书吏混进去。
玄铁箱要是在东暖阁梁上,今晚必须拿到。"
"你右眼又疼了?"苏九鸾突然抓住他手腕。
借着烛火,她看见他右眼尾的血管暴起,像条扭曲的红蚯蚓。
李青崖扯出个极淡的笑:"疼得越厉害,说明离真相越近。"他从怀里摸出块青檀木牌——这是他上月帮弘文馆抄经时得的腰牌,"程府的抄书吏每夜要去东暖阁送新抄的《金刚经》,我记得今晚该张老头当值。"
苏九鸾的手指在刀把上两下,突然解下腰间的银铃铛塞给他:"若有变故,摇三下。"她转身走向门口,月光在她背上镀了层冷霜,"我在角门外的老槐树上等你。"
李青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低头将银铃铛塞进衣襟。
他摸出程府布局图,手指停在东暖阁的位置——那里标着的红点,此刻在他眼里化作一团火,要烧穿这长安城的重重黑幕。
更鼓敲过子时二刻。
李青崖换上抄书吏的皂色圆领袍,腰间挂着弘文馆的木牌,站在程府朱漆大门前。
门房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见他眼底跳动的光——这一次,他要让程公公藏了十年的秘密,在月光下现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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