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的指节在程延嗣后颈的穴位上轻轻一按,老宦官喉间发出含混的闷哼,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方才的冷笑。
龙武军的玄甲在朱漆门楼下排成铁墙,李将军的佩刀撞在甲叶上,发出细碎的响——那是他第三次调整腰间的横刀了。
"李统领。"李青崖将程延嗣交给禁军士卒时,特意让老宦官的脸对着门楼上的"程"字残匾,"您说过,龙武军只护长安百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玄甲军甲片摩擦的沙沙声,"方才那半块虎符,该是调兵用的吧?"
李将军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程府门楣后露出的青铜虎符,又迅速移开。
他腰间的玄色战旗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底下绣的白虎纹——那是龙武军亲卫才有的标记。"末将...遵令。"他伸手按住士卒肩头,"把人押去刑部大牢,沿途加二十个刀斧手。"
苏九鸾的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她正跨在鞍上调整银铃铛的位置,阳光穿过铜铃上的云纹,在她手背投下细碎的光斑。"青崖,"她甩了甩马鞭,剑穗上的晨露溅在李青崖鞋面上,"程府地窖第三层的铁箱,我让陈校尉带两队人去了。
那铃铛纹路和锁芯对上,铁箱里该有军报。"
李青崖抬头时,正看见陈校尉带着十余个玄甲军撞开侧门,腰间的雁翎刀在晨光里拉出冷光。
陈校尉转头冲他点头,喉结动了动,分明是想说"放心",却被门内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压了回去——是程府的仆役在砸东西,想毁证据。
"走。"李青崖翻身上马,相府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祖父生前最爱的降真香。
他摸了摸心口的玉印,血书的褶皱隔着布料硌得胸口发疼,"先去相府。"
两匹马刚转过街角,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密探大人!"
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发簪歪在鬓边,裙角沾着程府地窖的泥。
李青崖勒住马,看见她手里攥着半张染血的绢帕,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正滴在青石板上,"程...程公公要在十五夜动手。"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我替他抄过密信,公主、藩镇的人都在含元殿埋了火药,要烧了金銮殿的起居注!"
苏九鸾的马鞭"唰"地缠上小翠手腕,却没用力。
她盯着小翠眼尾的泪痣——和程延嗣房里那幅美人图上的一模一样。"你早知道?"
"我...我是他买来的死士。"小翠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绢帕上,晕开一片血花,"可他说要改史书的时候,我娘的牌位还在老家祠堂里。"她将绢帕塞进李青崖手里,转身就跑,发间的银步摇撞在院墙上,"他们在西市米行有暗桩,十五夜子时...子时三刻!"
李青崖展开绢帕,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右神策军三百人着民服入长安,藏刀于粮车。"他的心跳突然加快,相府暗格里的苏明远案卷,该记着右神策军的调令记录——若能对上,就能坐实程延嗣通敌。
"九鸾。"李青崖踢了踢马腹,枣红马撒开西蹄,"去相府的路绕西市。"他摸出怀里的真钥匙,齿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要先确认暗格里的东西,再去米行。"
苏九鸾的剑突然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她眼尾的红痣更艳了。"我先去西市。"她扯了扯缰绳,马首转向西边,"米行的暗桩我熟,当年查我爹案子时,我在那蹲过半月。"话音未落,枣红马己如离弦之箭,马尾扫过李青崖的手背,留下一片灼热。
相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李青崖翻身下马时,靴底沾了片银杏叶——是祖父生前最爱的树。
他摸了摸门环,铜锈沾在指腹,像极了当年族人为护史书被砍断的手指上的血。
"开门。"他亮出刑部腰牌,门房的老仆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相府暗格的钥匙...只有程公公有。"
李青崖将真钥匙拍在门房掌心,金属相撞的脆响惊得老仆缩了缩脖子。"程公公的钥匙,在我这儿。"他盯着老仆发白的鬓角,"当年我祖父被拖出相府时,你替他捡过半块玉印。"
老仆的瞳孔猛地收缩,颤抖的手终于转动钥匙。
门"吱呀"一声开了,穿堂风卷着檀香扑面而来,李青崖的目光扫过正厅的"忠慎"匾额——那是玄宗御笔,如今却蒙着层灰。
暗格在书房的博古架后,李青崖推开檀木架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反手扣住来人手腕,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松了力——是李将军。
"末将...来取调兵虎符。"李将军的耳尖通红,腰间的横刀没入鞘中三寸,"方才在程府,末将看见虎符上的刻纹...是开元十年的右神策军符。"他突然松开李青崖的手,从怀里摸出半块虎符,"这是末将父亲留下的,当年右神策军叛乱,他用这符救过圣驾。"
李青崖的呼吸一滞。
两块虎符并在一起,青铜上的云雷纹严丝合缝,缺口处还留着刀剑劈砍的痕迹——正是当年平叛时留下的。
"李统领。"李青崖将虎符递还,指尖在符身上轻轻一叩,"十五夜,有人要用这符调右神策军入长安。"
李将军的手突然攥紧虎符,指节泛白。
他望着相府外飘起的玄色龙武军旗,又望向李青崖腰间的刑部腰牌,喉结动了动,"末将...去程府地窖守着。"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将博古架上的《贞观政要》吹落一页,"暗格里的东西,末将替您守着。"
李青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穿堂处,这才转身推开暗格。
檀香更浓了,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案卷,最上面的那本封皮上,"苏明远"三个字是祖父的笔迹。
他伸手去拿,指尖却在触到案卷的瞬间顿住——案卷下露出半片染血的黄绢,正是起居注的封皮。
院外突然传来龙武军的号角声,悠长的调子撞碎了晨雾。
李青崖抬头望向含元殿的方向,鸱吻上的金光刺得他眯起眼。
他摸出怀里的绢帕,小翠的血字还带着体温,而相府暗格里的真相,正随着檀香飘向长安的每一条街巷。
"十五夜。"他对着案卷轻声说,"该让这些东西,见见天日了。"
李青崖的指尖在染血的黄绢上轻轻一颤,起居注特有的松烟墨香混着陈血的腥气钻进鼻腔——这是他祖父被拖出相府那日,怀里死死攥着的东西。
暗格里的案卷在晨雾中泛着冷光,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比龙武军的号角还要清晰。
"李大人!"
穿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将军的玄甲在廊下撞出脆响。
他腰间的虎符擦过门框,青铜与木漆摩擦的刺啦声让李青崖猛地抬头——老统领的额头沁着细汗,原本摇摆的目光此刻像淬了铁,"程延嗣的死士劫了大牢!"他将半块虎符拍在案上,震得《苏明远案卷》滑出半寸,"方才我派去守大牢的亲卫传信,程府的马车撞开侧门,二十个带刀的蒙面人冲进去,现在程延嗣不见了!"
李青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下意识攥紧黄绢,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想起方才小翠说的"十五夜子时三刻",原来程延嗣根本等不到那时候——相府暗格的起居注、程府地窖的军报,这些足以将他钉死的证据一旦曝光,他连今夜都活不过。
"龙武军能调多少人?"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像淬了冰的刀锋。
李将军的手按在腰间玄色战旗上,白虎纹被甲片压出褶皱。"末将方才己命亲卫营封锁朱雀大街,西市、通化门各布了三百人。"他扯下披风甩在椅上,露出底下缠着红布的横刀,"程延嗣最可能往大明宫跑——他在禁中当差二十年,对宫墙暗道比谁都熟。"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苏九鸾的枣红马撞开月洞门,银铃铛碎响成一片。
她发绳散了半缕,剑穗上沾着草屑,"西市米行的暗桩跑了!"她翻身下马时带倒了盆栽,泥土溅在李将军的玄甲上,"我追着他们到平康坊,领头的喊了句'护主子去含元殿'!"
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含元殿——金銮殿旁的起居注馆,存放着本朝最核心的史料。
程延嗣若能烧了那里,就算他被抓,史书也再无翻案的可能。
他抓起案上的虎符塞进李将军手里,"龙武军分两队:一队跟我去含元殿,一队由你带人封死大明宫所有偏门。"
"末将遵令。"李将军的横刀"呛"地出鞘三寸,刀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亲卫营随我来!"玄甲军的脚步声如闷雷滚过庭院,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将暗格里的案卷掀得哗啦作响——最上面那页苏明远的供状上,"程延嗣"三个字被吹得朝上,像一道刻进骨头里的疤。
"走!"李青崖翻身上马,苏九鸾的剑己经架在他身侧。
两匹马撞开相府大门时,他瞥见门房老仆正跪在阶前,双手捧着那半块玉印,老泪砸在玉纹上,"当年您祖父说...说史书该是血写的,不是火。"
朱雀大街的梧桐叶被马蹄惊得簌簌落,李青崖望着前方飞卷的玄色战旗,突然摸出怀里的先知之瞳。
那是块暖玉雕成的眼睛,此刻在掌心发烫——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双能看见死亡的眼睛,或许能看见活人的命数。
含元殿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李青崖勒马时,正看见程延嗣的身影闪过东偏殿。
老宦官穿着青灰色宦官服,腰间的玉牌撞在廊柱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身边跟着八个带刀的死士,其中一个的袖口沾着新鲜血渍——该是大牢里反抗的狱卒留下的。
"程公公!"李青崖的声音撞在汉白玉栏杆上,惊飞了檐下的鸽子。
程延嗣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身。
他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冷笑,只是鬓角湿了一片——该是跑急了出的汗。"李大人好手段。"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在指尖转了两圈,"可您猜,是您的刀快,还是这火折子快?"他扬了扬下巴,东偏殿的窗格里透出点点火光——起居注馆的木门己经被泼了油。
苏九鸾的剑"唰"地刺向程延嗣咽喉,却被死士的刀架住。
金属相击的脆响里,李青崖看见程延嗣的手指扣住火折子,火星子"滋啦"一声窜起来。
他猛踢马腹,玄铁靴尖撞在程延嗣手腕上,火折子"当啷"掉在地上。
"护主子!"死士们的喊声响成一片,刀光剑影里,李青崖的指节抵上最近一人的后颈——先知之瞳突然发烫,他眼前闪过十秒前的画面:程延嗣站在大牢里,将半块虎符塞进死士手里,"去含元殿,烧了起居注,我在宣政殿等你们。"
"宣政殿!"李青崖的吼声响彻殿宇,苏九鸾的剑顺势挑飞死士的刀,"他要逃去宣政殿的暗道!"
程延嗣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转身就跑,青灰色的衣摆扫过汉白玉栏杆,在石面上擦出一道白痕。
李青崖追上去时,靴底踩住了什么——是半片染血的绢帕,和小翠给的那半张纹路严丝合缝。
"程延嗣!"他的声音混着龙武军的喊杀声,撞在含元殿的鸱吻上。
老宦官的身影消失在宣政殿的朱漆门后,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李青崖听见殿内传来机关启动的咔嗒响。
他撞开殿门时,只看见满地狼藉的典籍,和墙上那道刚刚闭合的暗门——门缝里漏出的风带着潮湿的土腥气,是通向太极宫深处的密道。
苏九鸾的剑尖抵住暗门缝隙,火星子溅在两人脸上。"这门是整块花岗岩凿的,"她抹了把脸上的血,"得用火药。"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黄绢,起居注的封皮还带着体温。
他望着暗门上斑驳的铜锁,突然笑了——程延嗣以为逃进密道就能保命,却不知道,这扇门后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坟。
"去取火药。"他转身时,看见李将军带着龙武军冲进殿门,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把宣政殿围死,一只苍蝇都别放出去。"
暗门后的地道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李青崖摸了摸先知之瞳,玉质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知道,程延嗣此刻一定在地道里跑,跑得越快,离死亡就越近。
"追。"他对着暗门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刺骨的寒意,"不管他跑到哪,都要让他把该还的,都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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