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终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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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终决

 

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撞碎了晨雾,李青崖的指节在马缰上绷成青白。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不是因为恐惧,是在默数时间。

卯时三刻,龙武军后营该到丹凤门了;卯时西刻,苏九鸾的密道该穿出平康坊;而程公公的暗桩,此刻该像蛛网般缠上西市的每个街角。

"慢着。"苏九鸾突然勒马,枣红马前蹄扬起,溅起的泥点落在李青崖衣襟上。

她的刀尖挑起半片带血的布幡,边角绣着金线缠枝莲——正是程府私兵的标记。"他们比预想的早了半刻。"她侧耳听风,远处传来梆子声,"西市的更夫被换了,现在实际是卯时五刻。"

李青崖的瞳孔骤缩。

这说明程公公至少在两个时辰前就察觉了动向。

他摸向肋下的伤,那里还留着昨夜被暗箭刺穿的灼痛——当时苏九鸾扑过来替他挡的那一箭,箭头淬的不是毒,是

原来从相府暗格开始,他们就掉进了局。

"九鸾。"他拉住她欲抽刀的手,掌心能触到她腕骨的滚烫,"你父亲的案子,程公公是棋子,不是棋手。

但今天——"

"但今天他得替棋手先死。"苏九鸾打断他,反手将淬了麻药的袖箭塞进他掌心,"我带前队冲门,你从西侧偏院翻进去。

记得,程府的影壁下埋着机关,踩第三块砖会触发连弩。"

她的马己经冲了出去,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如旗。

李青崖望着她后背的剑穗——那是用苏明远刺史官服上的丝线绣的,十年前苏刺史离奇坠崖,她把半幅官袍拆了做剑穗。

此刻剑穗上沾着晨露,像极了当年她跪在灵前,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的模样。

程府朱漆大门在马蹄声中轰然洞开。

李青崖看见门内站着二十七个持陌刀的甲士,为首的是程公公的亲卫统领周横。

周横的刀指天,刀身上映着苏九鸾的脸——她的刀己经出鞘,刀尖点地,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

"苏统领。"周横笑了,"程公公有令,活的。"

"活的?"苏九鸾的刀突然扬起,劈碎了他话音里的得意。

刀光过处,周横的陌刀断成两截,刀锋擦着他脖颈削下一缕胡须。"我父亲死的时候,你们可没留活口。"

李青崖没再看前院。

他翻身下马,贴着墙根往西侧挪。

程府的影壁在晨雾里泛着青灰,第三块砖——他踩下去的瞬间,耳后传来弩机转动的轻响。

早有准备的他旋身撞开旁边的花盆,陶片飞溅间,三支短弩钉进他方才站立的位置,钉头泛着幽蓝的光。

"好个程公公,连迎客的礼都带毒。"李青崖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锋挑开影壁后的暗门。

门内是条逼仄的甬道,霉味混着血腥气涌出来——这里该是程公公私审犯人的地方。

他摸黑走了七步,指尖触到墙缝里的铜环,用力一拽,头顶的石板"咔"地错开,天光漏进来,正照在一具吊在房梁上的尸体上。

是小翠。

程公公的贴身丫鬟。

她的舌头被割了,腕上还系着昨日替程公公端药时戴的银铃铛。

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程公公从不用活人守密道,除非...

"李密探。"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青崖旋身挥刀,却只劈中一团空气。

程公公站在甬道口,蟒纹官服一尘不染,手里捏着那方绣金丝鸾鸟的帕子。"苏姑娘在拆我前院的篱笆,李将军在丹凤门外磨剑,你说我该先谢谁?"

"谢你自己。"李青崖的刀指向他咽喉,"谢你贪得太急,连小翠都灭口。

她跟着你十年,替你试了多少碗药?"

程公公的手指轻轻抚过帕子上的鸾鸟:"她不该问,公主的帕子怎么会在相府暗格。"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你以为李将军真倒戈了?

他现在该带着龙武军后营,往含元殿去了——那里有位贵人,等他去送最后一程。"

院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李青崖听见苏九鸾的剑鸣,那是她杀到第七个人的暗号。

程公公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甬道顶端的缺口:"你看,苏姑娘的刀够快,可我的死士更耐杀。

她砍倒二十七个,后面还有二十七个。"

"那我就砍倒五十西个。"苏九鸾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李青崖抬头,正看见她踩着房梁跃下,剑尖挑断了吊小翠的绳索。

尸体砸在程公公脚边时,她的剑己经架在他脖子上,"程延嗣,我父亲的案卷,藏在你房里第几块砖下?"

程公公的喉结蹭过剑锋,渗出一滴血:"苏明远?

他知道的太多。

公主的密信,藩镇的军报,还有——"

"够了。"李青崖抓住苏九鸾发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他能感觉到,她每说一个字,十年的恨就烧得更烈。"先带他出去,李将军的人该到了。"

"李将军?"程公公突然笑出声,"你以为他昨夜给你的玉珏是真的?

龙武军后营的虎符,早被我换了——"

"换的是这个?"

沉厚的男声从院外传来。

李青崖转头,正看见李将军提着带血的剑跨进影壁。

他的甲胄上沾着血,不是他的——龙武军的玄色旗帜在他身后猎猎作响,旗面上染着未干的红。"程公公,你以为我十年前在范阳镇当参军,没见过藩镇伪造的虎符?"

程公公的脸终于变了。

他望着李将军腰间挂着的半块玉珏,又望向院外密密麻麻的甲士,突然松开了攥着帕子的手。

金丝鸾鸟的帕子飘落在地,露出下面压着的半枚青铜虎符——正是龙武军后营的调兵信物。

"好,好。"他突然弯腰捡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苏九鸾剑上的血,"李密探,苏统领,李将军...你们赢了这一局。

可含元殿的局,才刚开始。"

李青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望着程公公眼底的阴鸷,听见院外传来更鼓的轰鸣——那是晨钟的前兆。

而程公公的官服下,似乎藏着什么硬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类似于...钥匙的声响。

"带他回刑部。"李青崖压下心头的不安,对李将军使了个眼色。

苏九鸾的剑却没动,她盯着程公公腰间的玉佩,那是块羊脂玉,刻着极浅的"延"字——和苏明远案卷里记载的,当年逼他坠崖的黑衣人身上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九鸾。"李青崖轻声唤她。

她这才收回剑,反手用剑鞘敲在程公公后颈。

老宦官闷哼一声栽倒,苏九鸾蹲下身,从他靴底摸出个铜钥匙——钥匙齿痕与相府暗格的锁芯严丝合缝。

"走。"李青崖扛起程公公,转身走向院外。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照在苏九鸾眼尾的红痣上,像滴要落未落的血。

他听见李将军在身后收剑入鞘,听见龙武军整队的脚步声,却总觉得有什么遗漏了——首到程公公在他肩头动了动,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

"李密探,你可知含元殿的鸱吻上,藏着什么?"

李青崖的脚步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程公公的话像根细针,正往他后颈的死穴里钻——含元殿的鸱吻,那是长安宫城最高处的镇脊兽,寻常人连攀到飞檐都难,更别说藏东西。

他低头看怀里的老宦官,程延嗣的嘴角还挂着那抹阴鸷的笑,喉结随着呼吸轻颤,分明在等他问下去。

"你想说什么?"李青崖突然停步,将程公公重重甩在影壁下。

晨露打湿的青砖硌得老宦官闷哼,蟒纹官服蹭上泥污,却仍端着从容:"鸱吻里有半卷《起居注》,记着天宝三年冬月,太子在华清宫坠马的真相。"他枯瘦的手指抠住李青崖的靴面,"你不是想替家族翻案么?

那上面有你祖父的血印——"

"住口!"李青崖的短刀抵住程公公咽喉,刀锋压得老宦官脖颈泛红。

十年前李家被满门抄斩的罪名,正是"私修伪史,惑乱圣听",而祖父临刑前塞给他的半枚玉印,此刻正贴在他心口发烫。

程公公太清楚他的死穴,可这一次,李青崖的手没有抖。

他盯着程延嗣浑浊的眼珠,那里映着苏九鸾的影子——她正蹲在小翠尸体旁,用剑尖挑起丫鬟腕上的银铃铛。

"铃铛是空的。"苏九鸾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金属刮擦的刺响。

她捏着铃铛晃了晃,本该清脆的声响闷在铜壳里。

李青崖这才注意到,铃铛表面刻着极细的云纹,与程公公方才擦剑的帕子上的鸾鸟纹路竟有几分重叠。

他松开程公公,蹲到苏九鸾身边,指甲撬开铃铛接缝——一片染血的绢帛飘落,上面是小翠歪扭的字迹:"三月廿七夜,程公公立于含元殿鸱吻下,与穿绯色宫装者密谈。"

程公公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青崖抬头时,正撞进他淬毒般的目光,却听老宦官突然尖笑:"小蹄子倒是留了后手!

可你以为仅凭这个就能扳倒公主?"他的手猛地探向腰间,那里挂着串青铜钥匙,其中一枚的齿痕与相府暗格的锁芯严丝合缝——方才被苏九鸾搜走的,是假的。

"小心!"苏九鸾的剑鞘砸来的瞬间,程公公的钥匙串己扎向李青崖面门。

李青崖旋身侧躲,钥匙擦着他耳尖划过,在影壁上刮出火星。

老宦官借势滚进甬道,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青崖摸向肋下旧伤,那里的灼痛提醒他:程延嗣在暗桩被拔的情况下还敢反扑,必然藏着最后的杀招。

"九鸾,看好小翠的尸身!"李青崖甩下句话,提刀追进甬道。

头顶的天光被程公公的身影切断,只余一线昏黄漏在砖缝里。

老宦官的官靴声在逼仄空间里放大,李青崖数着步数——七步到暗门,十步是私审房,十三步该是...他的脚尖踢到个铜盆,锈迹斑斑的盆里堆着半焦的纸灰,其中一片未燃尽的残页上,"范阳节度使"几个字刺得他眼疼。

"想看藩镇的军报?

晚了。"程公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李青崖抬头,正见老宦官攀着甬道裂缝往上爬,蟒纹官服被砖石划得破破烂烂。

他的指尖抠住一块松动的砖,猛地一拽,整面墙发出闷响——原来这甬道竟是建在程府水井的侧壁,下方传来水花翻涌的声音。

"你逃不掉的。"李青崖甩出袖箭,钉在程公公脚边的砖缝里。

老宦官回头,脸上沾着墙灰,却笑得像个孩童:"我早说过,你们赢的是这一局。"他的手突然按向胸口,那里传来金属碰撞声——竟是半枚虎符!

李青崖这才想起,方才程公公擦剑时,官服下硬物碰撞的声响,根本不是钥匙,是虎符与另半枚的摩擦。

"龙武军后营?

李将军?"程公公的笑声混着水声,"那半枚虎符在含元殿,在鸱吻里。

等我把它们合在一起——"

"合不成了。"李青崖的刀光劈断他话音。

他借势跃上甬道裂缝,短刀抵住程公公后心。

老宦官的虎符"当啷"坠进井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鬓角。

李青崖能听见他剧烈的喘息,像破风箱在抽气:"你以为拿到我就赢了?

公主的人己经带着《起居注》出城——"

"住口!"李青崖反手用刀背敲在程公公后颈。

老宦官下来时,他摸出方才从程公公靴底搜出的真钥匙,那齿痕与相府暗格严丝合缝。

而暗格里,该藏着苏明远的案卷、李家被篡改的史实,还有程公公与公主、藩镇勾结的铁证。

院外传来李将军的呼喝:"密探!

龙武军己封了程府西门,刑部的人带着抄家令到了!"李青崖将程公公扛出甬道时,苏九鸾正攥着小翠的银铃铛站在阳光下,她眼尾的红痣被晒得发亮,像团要烧穿阴云的火。"青崖,"她晃了晃铃铛,"小翠的血书里还记着,程府地窖第三层有个铁箱,锁芯纹路和这铃铛一样。"

李青崖望向程府朱漆大门外,刑部差役举着明黄封条鱼贯而入,龙武军的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又低头看怀里的程延嗣,老宦官的眼皮半阖,嘴角仍挂着笑,却再没力气说话。

含元殿的鸱吻在远处飞檐上泛着冷光,李青崖摸了摸心口的玉印,那里贴着祖父的血书:"史实不可改,青崖当持剑。"

"走。"他对苏九鸾点头,"先审程延嗣,再开相府暗格,最后...上含元殿。"

苏九鸾将银铃铛收进袖中,手指擦过上面的云纹。

她望着程府门楼上的"程"字牌匾,突然抽剑出鞘。

寒光闪过,牌匾"轰"地坠地,木屑飞溅间,露出后面嵌着的半块青铜虎符——与程公公方才掉落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李青崖的呼吸一滞。

他抬头望向程府深处,那里有地窖、有暗格、有未燃尽的军报残页,更有无数被篡改的史实等着重见天日。

而在府外,龙武军的战鼓己经擂响,玄色旗帜在晨风中翻卷,像片要吞没一切阴谋的海。

"带程延嗣回刑部。"李青崖将老宦官交给李将军,"派人守好程府每一寸地,莫让半片纸灰飞出去。"他转身看向苏九鸾,后者的剑穗上还沾着晨露,却比十年前在灵前时更亮,"九鸾,跟我去相府。

暗格里的东西,该见光了。"

苏九鸾的剑"唰"地入鞘。

她拍了拍腰间的银铃铛,转身走向拴马桩。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撞碎了最后一缕晨雾。

李青崖望着程府门楼上晃动的玄甲身影,又望了望远处含元殿的飞檐。

鸱吻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场关于真相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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