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是一场漫长的跋涉。
阿山背着重伤昏迷的小月,一步一顿地走着。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他身后,那片吞噬了石猛、埋葬了古老文明的凋零之地,正在缓缓合拢。
最后的缝隙即将闭合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光芒,从那片世界的中心冲天而起。
它在那片死寂中,化作了一颗遥远的赤星。
阿山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颗星辰,然后毅然转身,踏出了那片死亡的边界。
温热的风,吹拂在脸上。
熟悉的、带着泥土与草木芬芳的空气,涌入肺中。
活着的世界。
…………
“呜——呜——”
寨墙之上,负责瞭望的哨兵最先发现了他们。
他看清了那两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吹响了号角。
号角声撕裂了部落的宁静。
老酋长、阿水,以及所有听到声音的族人,全都从茅屋里涌了出来,冲向寨门。
然而,当寨门打开,当他们看清归来之人的模样时。
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凝固成了错愕与恐惧。
没有三人小队。
只有两个。
一个浑身血污的阿山。
一个被他背在身上,腹部缠着染血的兽皮,早己昏迷不醒的小月。
而那个部落最强的炎龙战士……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在阿山身后搜寻着,期盼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会像往常一样,笑着从后面冒出来,拍着胸脯炫耀自己的战果。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阿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踉跄地走到部落的中央。
他缓缓地,将背上的小月,交给了几个冲上来的妇人。
然后,他面对着自己的族人,面对着那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的老酋长。
他一言不发。
只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手。
手掌上,几颗暗红色的晶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们像是刚刚从火焰中取出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那光芒中,倒映着在场每一个人,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炎之泪。
“猛……猛儿……”
老酋长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了不成调的音节。
他伸出手,颤巍巍地,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才敢去触碰其中一颗晶石。
指尖,与晶石接触的瞬间。
一股熟悉的生命余温,顺着他的指尖,传遍全身。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孙子,在无尽的火焰中,对他露出了最后一个憨厚的笑容。
够了。
一切,都不需要再问了。
“啊……”
一声凄厉的悲鸣,从人群中响起。
阿水呆呆地看着那几颗晶石,又看了看阿山和小月那绝望到麻木的神情,最后,目光落在了老酋长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上。
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会笨拙地安慰她,会用最强壮的后背为部落挡下所有危险的男人……再也回不来了。
“啪嗒。”
她一首紧紧抱在怀里的【生命之章】,从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被她强行压制在体内的五感剥夺,在这一刻,伴随着她精神的崩溃,疯狂地反噬!
世界,在她感知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变成了黑白。
风声、哭声、呼吸声……所有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化作一片死寂。
阳光的温度,空气的芬芳,脚下大地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秒,被彻底剥夺!
的愧疚感和无边的悲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灵魂。
是我……是我没用……
如果我的力量再强一点……
是我拖累了他们……
她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彻底沉入了永恒的黑暗与虚无。
“阿水!”
离她最近的小月母亲尖叫一声,扶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整个场面,彻底陷入了混乱。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到刺耳的嗓音,撕裂了这片悲伤与混乱。
“是你!阿山!是你害死了石猛!”
是马婆!
她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手指几乎要戳到阿山的鼻子上。
她满脸泪痕,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与恨意。
“为什么回来的不是他!是你!你这个来历不明的怪物!是你把他带出去!是你害死了他!”
她的咒骂,像一把刀,捅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她又猛地转向那个被扶住的、昏迷不醒的少女。
“还有她!这个灾星!除了哭!除了拖后腿!她还会干什么?!我们部落最好的战士死了!她这个废物却还活着!”
恶毒的言语,让周围的族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阿山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颗遥远的赤星,和手心那滚烫的温度。
“够了!!!”
一声蕴含着无尽悲痛的雷霆怒吼,从老酋长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用那双通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扫过歇斯底里的马婆,扫过所有不知所措的族人。
那目光中蕴含的威严与哀恸,让所有人都感到了灵魂深处的战栗。
马婆的咒骂,戛然而止。
全场,落针可闻。
老酋长缓缓走到人群中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余生的所有力气。
他佝偻的背,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首。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石猛,是黑石部落的战士。”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穿过人群,望向部落外那片广袤的森林,仿佛在与一个远去的灵魂对话。
“他生于斯,长于斯,用他的血肉和生命,守护了这片土地,守护了我们所有人。”
老酋长缓缓转身,那双浑浊而赤红的眼睛,第一次如此严厉地扫过马婆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
“你的儿子,死在兽潮中,是战士。”
“我的孙子,死在远征里,同样是战士。”
“我族的每一个男人,从拿起武器的那天起,就准备好了用自己的命,去换部落的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威严如山崩。
“我族,没有枉死的懦夫,只有战死的英雄!”
“英雄”二字,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它驱散了人们心中的些许怨怼,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哀恸。
马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老酋长那如刀锋般的目光下,浑身一颤,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踉跄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最终,只剩下呜咽。
老酋长不再理会她,他佝偻着身躯,一步一步,走到阿山面前。
他没有去问过程,没有去问细节,只是伸出那双苍老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阿山的掌心,捧起了那几颗“炎之泪”。
他转身,走向祭坛。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部落的悲伤。
他将那几颗尚有余温的晶石,轻轻地,供奉在了那面神镜之下,与部落历代先祖的信物,摆放在了一起。
没有仪式,没有宣告。
但所有人都明白,从这一刻起,那个总是咧着嘴傻笑的少年,那个部落最锋利的矛,永远地,化作了图腾,成为了传说。
部落的希望,在归来的这一天,碎成了三片。
一片,化作了祭坛上永恒的图腾。
一片,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感官坟墓。
最后一片,将自己,放逐到了名为“活着”的冰冷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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