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灯在凌晨三点的市局大院划出两道白痕。
林默把摩托车刹得太急，后轮在地面擦出焦黑的痕迹，伤口的血透过纱布渗出来，在工装裤上洇成暗红的地图。
“站住！”门岗保安刚举起手电，就见他扯下染血的工作证拍在传达室窗台上。
玻璃震得嗡嗡响，保安看清楚证件上“刑侦支队队长”的钢印，手忙脚乱开了铁门。
解剖室的冷光灯比外面亮十倍。
苏瑶捏着镊子的手停在林默后背伤口上方：“你这是跟铁栅栏有仇？”
消毒棉按上去的瞬间，林默肩膀绷得像铁线一样——伤口足有五厘米长，边缘翻卷着沾了泥沙的血痂。
“赵局的保镖用的电棍带倒刺。”林默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
他盯着自己摊在解剖台上的左手，掌心里的纸页被血浸透，“极光号”三个字洇成模糊的蓝色。
苏瑶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
她扯下橡胶手套，指节抵着桌面凑近看：“这是港口仓库监控的打印纸？”指甲在“鹿特丹”三个字下划出浅痕，“F - 09改良型”的标签油墨和她上周在死者胃里提取的毒药成分光谱图重叠——那具被抛在护城河的尸体，胃黏膜脱落得像被强酸腐蚀过。
“赵明说过，毒药需要活体实验数据。”林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苏瑶的脉搏跳得很快，混着他掌心未干的血，“赵国栋说真正的货三小时前装船，这些是诱饵。那诱饵上的标签都和死者体内的匹配，说明……”
“说明极光号上的才是成品。”苏瑶抽回手，转身从物证柜里取出显微镜。
她的白大褂口袋里还插着半支没吃完的棒棒糖，是林默上周在便利店顺手买的——他记得她总说“解剖室需要甜味中和尸臭”。
纸页被固定在载玻片下时，苏瑶的呼吸突然停住。
显微镜目镜里，一串极小的字母在灯光下泛着荧光：“L - 73实验室”。
她捏着玻片的手指发颤：“国际刑警去年通报过，荷兰鹿特丹有个地下实验室，专门收购非法人体样本。他们的标记就是L加数字代码。”
手机在解剖台上震动时，林默正盯着墙上的港口地图。
红色记号笔圈着极光号的泊位，墨迹还没干透。
来电显示是“李芳”，那个在市局技术科管物证登记的姑娘，上周他去调阅十五年前旧案档案时，她往他档案袋里塞过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小心赵局”。
“林……林队？”李芳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我、我听见赵局打电话了。他说‘L - 73要的是批量数据，这次必须够三十个’……还有‘等极光号靠岸，那边的人会带着新配方来’……”
林默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具尸体被发现时，死者手腕上的战术表停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和极光号离港时间分秒不差。
“你在哪？”他压低声音，“现在立刻来支队，我派车接你。”
“不、不用！”李芳突然尖叫，背景里传来重物碰撞声，“他们、他们在敲我家门……林队，赵局说过……说过境外合作方等了十五年……啊——”
电话“咔”地挂断。
林默把手机砸在桌上，屏幕裂成蛛网。
苏瑶己经抓起外套，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十五年？”这是林默父亲当年坠楼案的时间，也是所有旧案卷宗里被红笔圈了又圈的数字。
解剖室的挂钟指向西点零七分。
林默扯下还在渗血的纱布，伤口在冷风中泛着青白。
他捡起桌上的纸页，“赵”字的走之底在灯光下像条吐信的蛇——和他父亲日记本最后一页被撕走的那部分，墨迹深浅一模一样。
“苏瑶。”他转身时，警服领口沾了血，“联系国际刑警，查极光号的航线。”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还有，让人去技术科调李芳家的监控。”
苏瑶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极光号预计七十二小时后抵达鹿特丹港。”她突然抬头，“林默，L - 73实验室的资料里有句备注——‘需要稳定的活体供应链’。”
窗外开始泛白。
林默摸出烟盒，又想起苏瑶最烦他在解剖室抽烟，手指悬在半空顿了顿。
他望着墙上的世界地图，鹿特丹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十五年前的悬案，三个月的连环凶案，赵国栋的诱饵……”他低声说，烟盒在掌心碾出褶皱，“所有线索都指向境外。”
苏瑶的鼠标停在“国际刑警协查申请”的发送键上。
她侧头看他，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那是他每次接近真相时的表情，像把终于开了刃的刀。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林默没有回答。
他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市局大楼，想起李芳最后那声尖叫，想起极光号甲板下可能正在进行的活体实验，想起父亲日记本里那句被撕去前页的“他们要的不是真相”。
他摸出手机，给队里发了条消息：“一小时后，会议室集合。”
然后他转身，目光落在解剖台上那半张染血的纸页上。
“鹿特丹”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道裂开的深渊，通向某个十五年前就开始酝酿的、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真相。
而他知道，这一次，他要追进深渊里。
解剖室的挂钟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林默的手机在桌面震得跳了两跳。
屏幕亮起的瞬间，“赵国栋”三个字像道淬毒的针，扎得他瞳孔微缩。
苏瑶刚把国际刑警的协查邮件点下发送键，听见动静抬头时，正看见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接吗？”她问道，声音里透着寒意。
林默拇指划过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解剖室的冷空调突然嗡鸣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听筒里被放大，混着电流杂音，像困在金属盒子里的困兽。
“林队长，”赵国栋的声音如同浸过陈年老茶的丝绸一般，“凌晨西点就折腾得这么热闹？技术科的监控调阅申请，连我这个分管副局长都惊动了。”
林默没说话。
他望着墙上那幅被红笔圈得斑驳的世界地图，鹿特丹港的标记在晨光里泛着血锈色——和他父亲日记本里被撕走的那页，边缘的毛边形状一模一样。
“李芳那丫头，”赵国栋轻笑一声，尾音像蛇信子扫过耳膜，“刚入职时连尸检报告都不敢看，现在倒学会偷听领导电话了。年轻人嘛，总爱犯点糊涂。”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李芳塞给他纸条时发抖的指尖，想起电话里最后那声带着哭腔的“啊——”，胃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赵局这是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比解剖室的福尔马林还冷，“我只知道我的队员在执行公务时失联了。”
“执行公务？”赵国栋的声音陡然沉下来，“林默，你该清楚，有些事查到根上，伤的不只是你自己。十五年前的旧案，你父亲当年……”
“够了。”林默打断他。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太阳穴里轰鸣，后背的伤口被冷汗浸得发疼。
解剖台上那半张染血的纸页突然被风掀起一角，“鹿特丹”三个字晃得他眼睛发涩——那是父亲坠楼前最后一次出差的目的地，是他翻遍所有旧资料都没找到的行程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赵国栋的语气又软下来，像在哄迷路的孩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市局给你记个二等功，调去经侦支队，安稳……”
“赵局，”林默打断他，指腹重重碾过纸页上“极光号”的字迹，“我父亲坠楼前三天，给你发过一封加密邮件。”他听见苏瑶的呼吸声突然顿住——这是他昨夜在旧电脑里翻到的，邮件发送时间是2008年7月15日23:47，收件人正是赵国栋的私人邮箱。
电话里传来茶杯碎裂的脆响。“你从哪弄的……”
“我要查的，从来不是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林默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抓起桌上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从护城河死者指甲里提取的纤维，“是三十条人命，是十五年前被撕碎的真相，是现在还在往‘极光号’装货的活体实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块磨得锋利的刀片，“赵局，不管多远，我都会挖出真相。”
“你会后悔的。”赵国栋的声音突然失真，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话筒。
林默听见背景里传来模糊的指令声，“把监控……删掉……所有……”
“啪”的一声，通话被挂断。
林默盯着黑屏的手机看了三秒，突然将它砸向墙面。
金属外壳撞在瓷砖上弹开，零件散落在苏瑶脚边。
她蹲下身捡，指尖碰到电池时顿了顿——后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警服的男人抱着小婴儿，背景是鹿特丹港的集装箱。
“这是……”她抬头问道。
“我爸。”林默弯腰捡起照片，指腹抚过父亲年轻的脸。
照片边缘有行褪色的钢笔字：“7.15，给小默的生日礼物。”他想起父亲坠楼那天正是7月18日，想起母亲说过父亲出差前买了个带风车的鹿特丹模型，“当年家里丢的那张全家福，原来在这儿。”
苏瑶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技术科的监控调出来了。李芳家单元楼的摄像头，凌晨西点零五分。”她点开视频，画面里，李芳穿着睡衣趴在猫眼上看了看，突然转身往厨房跑。
画面剧烈晃动，应该是她举着手机拍的——防盗门被铁棍捅开的瞬间，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冲进来，其中一个举起了电棍。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子弹带扣环撞在桌角发出脆响：“通知一队去李芳家，二队查这两个男人的体貌特征，三队联系港口海关，截停所有开往鹿特丹的货轮。”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白板，上面贴着三个月来所有死者的照片，“苏瑶，你继续跟进国际刑警的协查，重点查L - 73实验室近五年的资金流向。”
“林队！”刚冲进解剖室的小吴喘得说不完整句话，“会议室……所有人都到了。”
林默扯下墙上的世界地图塞给小吴：“把鹿特丹港的卫星影像调出来，标记所有可能的卸货点。”他经过苏瑶身边时顿了顿，看她还捏着那张全家福，“等案子结了，”他声音低了些，“请你吃便利店的棒棒糖。”
苏瑶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低头时发现照片背面有行更小的字：“如果我出事，查‘极光’。”她摸出手机准备拍照，屏幕突然亮起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归属地显示“未知”。
她刚要按拒接，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
而此刻的林默站在会议室门口，望着里面二十多双期待的眼睛，想起李芳最后那声尖叫，想起极光号甲板下可能正在进行的实验，想起父亲日记本里被撕去的那页。
他伸手推开会议室的门，晨光从背后涌进来，在他肩章上镀了层金。
“同志们，”他的声音像把开了刃的刀，“我们要追的，是一场横跨十五年的阴谋。”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这次是个没有号码的来电，接通后只有电流杂音，却隐约能听见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和重物被拖行时摩擦甲板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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