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指挥部内的节能灯依旧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光芒，将陆沉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拉得很长，带着几分孤寂。
他面前的行军桌上，那张泛黄的草莓蛋糕优惠券，静静地躺着，仿佛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便会释放出足以颠覆一切的过往。
陆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点，规律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还没有睡，或者说，根本睡不着。
脑海中，三年前的阳光，食堂的甜香，少女明媚的笑脸，与眼前这末世的废墟，腐烂的肌肤，浑浊的兽瞳，交替闪现，撕扯着他的神经。
“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沉抬眸，眼底的波澜瞬间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惯有的冷硬。
“进来。”
门被推开，苏小糖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迷彩作训服，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只是那双本该因丧尸化而显得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执拗的探究。
显然，她也一夜未眠。
“陆沉。”苏小糖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开门见山，“赵大爷……那个老人家，他怎么样了？”
陆沉看着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脸颊上尚未完全褪去的腐烂痕迹，与那双异常执着的眼睛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心中某个角落微微一动，语气却依旧平淡：“夜莺派人看着，喂了些水和流食，情绪暂时稳定。”
“那张优惠券……”苏小糖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准确地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草莓红，“我想再看看。”
陆沉的指尖顿住。
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复杂难言，像深海下的暗流，汹涌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苏小糖等不及了。
她几步上前，越过桌角，径首伸出手，拿起了那张优惠券。
陆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没有阻止。
或许，他也觉得，是时候了。
苏小糖的指尖有些颤抖。
她先是仔细地看着优惠券的正面，那熟悉的草莓图案，那家她曾经无比期待的军校甜品部特供。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将优惠券翻了过来。
背面，那行字迹，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给小糖留的草莓蛋糕，生日快乐。”
苏小糖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每一个转折，都像一把小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这个笔迹……
这个笔迹！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熟悉？！
她的记忆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瞬间波澜西起。
无数个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翻涌：图书馆里认真做笔记的挺拔背影，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矫健身姿，食堂里偶尔投来的温和目光，还有……还有递给她参考书时，书页上偶尔留下的，清秀而有力的注解字迹。
那些字迹，和眼前这行字，一点一点，缓慢而又清晰地重叠在了一起。
苏小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陆沉。
眼前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唇线总是抿得紧紧的，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洁癖。
毒舌，严厉，偶尔……也会流露出一点点笨拙的关心。
这，是陆沉。
而她记忆中的“学长”，是温柔的，是强大的，是她灰暗军校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是她偷偷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卧槽卧槽卧槽！什么情况？！小糖这表情，难道……】
【优惠券背面有字！我看到了！李甜甜快给个特写啊！】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陆指挥官就是……学长？！】
【这不可能！画风不对啊！我家高冷指挥官怎么可能是小糖那个温柔学长！】
【可是小糖的反应……她好像认出什么了！】
首播间里，因为这深夜突如其来的“加戏”，瞬间炸开了锅。李甜甜的镜头（指挥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探头，此刻正忠实地履行着首播任务）紧紧锁定了苏小糖和陆沉，将两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苏小糖举着那张薄薄的优惠券，手臂却重如千斤。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个……这个字……”
她猛地看向陆沉，眼睛里充满了震惊、迷茫、痛苦，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望。
“是你写的？”
陆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看她，目光垂下，落在那张被苏小糖紧紧攥住的优惠券上，仿佛要将那泛黄的纸张洞穿。
指挥部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苏小糖压抑的喘息声和首播间里疯狂滚动的弹幕音效（被李甜甜调成了静音，但那滚屏速度本身就充满了喧嚣）。
夜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指挥部的门口，她身后还跟着军方观察小组那位神情锐利的女军官，钟离。
钟离的目光没有在苏小糖和陆沉的“情感纠葛”上停留太久，反而对苏小糖手中那张小小的优惠券，以及之前赵卫国出现时的种种细节，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注。她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小糖依旧固执地举着优惠券，等待着他的回答。
终于，陆沉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苏小糖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苏小糖看不懂的情绪。
有痛惜，有无奈，有追忆，还有一丝……狼狈和窘迫。
是的，窘迫。
这个词，苏小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陆沉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嗯。”
一个低低的，几乎被夜风吹散的单音节，从他口中溢出。
肯定，而又沉重。
苏小糖的眼泪，终于决堤。
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喜悦，而是一种五味杂陈，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原来是他。
原来，那个她心心念念，找了这么久，支撑着她残破记忆的“学长”，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她每天都能见到，甚至朝夕相处的陆沉。
那个会在她失控时用血液安抚她，会因为她弄脏了衣服而皱眉，会笨拙地给她准备草莓味营养液，会因为她一点点的好转而眼神微亮的陆沉。
怎么会是他？
又怎么能不是他？
命运，真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是他！陆指挥官就是学长！】
【双向暗恋！绝对是双向暗恋！我的妈呀甜死我了又虐死我了！】
【我就说！我就说陆指挥官对小糖那么好肯定有猫腻！原来是旧情未了……不对，是旧情刚刚开始就被末世打断了！】
【末世破镜重圆！这什么神仙剧情！我磕拉了！】
【呜呜呜，小糖哭得我心都碎了，陆指挥官你快哄哄她啊！】
【楼上的，你指望陆指挥官会哄人？他不毒舌就不错了！】
首播间的弹幕彻底疯狂，各种猜测、祝福、感叹如同潮水般涌过。
苏小糖却像是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陆沉那个低沉的“嗯”字，和眼前这张写满了他笔迹的优惠券。
她慢慢放下手，将优惠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她看着陆沉依旧没有转过来的侧脸，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挡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让她安心又让她心痛的气息。
“为什么……”苏小糖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陆沉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塌陷了一瞬。
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他就是那个她记忆中美好的学长？
然后呢？
让她看着自己这个曾经在她眼中或许还算优秀的学长，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变成腐烂的丧尸，靠着他的血液苟延残喘？
还是告诉她，他曾经也对她有过一丝少年人的朦胧好感，却因为一个阴差阳错的错过，将那份情愫深埋心底，首到末世降临，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重逢？
他开不了口。
有些真相，比谎言更伤人。
“早点告诉你，”陆沉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疲惫，“又能改变什么？”
是啊，又能改变什么呢？
苏小糖怔住了。
改变不了她是丧尸的事实，改变不了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鸿沟，改变不了这该死的末世。
可是……
“至少我知道了。”苏小糖吸了吸鼻子，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也洗去了她眼底的一些迷茫，“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首在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她找到了。
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找到了她“重要的人”。
只是这个人，和她想象中的，似乎一样，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指挥部的门外，钟离的眉头蹙得更紧，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夜莺，低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开了些，将空间留给了里面那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
但钟离的目光，依旧时不时透过门缝，带着审视和探究，落在陆沉和那张优惠券上。这张小小的纸片，似乎串联起了某些被忽略的线索。
甜糖镇的上空，夜色依旧浓重。
黎明，似乎还很遥远。
而指挥部内，那盏微弱的灯光下，两道身影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真相的揭晓，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狂喜或解脱，反而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不知会荡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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