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比实验室里还要凝重几分。
长条桌旁，老胡烦躁地抓着本就稀疏的头发：“秦姐，陆队，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那三只，简首就是三颗定时炸弹！就因为尝了点甜头，差点把整个A区实验室给拆了！”
他指着手臂上被 Z-074挣脱时刮出的浅痕，心有余悸：“力量增强了不止15%，我看至少20%！这要是所有丧尸都这样，甜糖镇还守得住吗？”
秦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数据板和两人脸上来回移动。
“Z-074的力量峰值的确超出了预估。‘甜梦’试剂在L-003和苏小糖晶核粉末的共同作用下，似乎不仅仅是唤醒了味觉神经，还激发了某种潜藏的肌体应激反应。”
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那金色的谜团还锁在她的心底，此刻她只谈论可观测的数据和现象。
陆沉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关节微微泛白。
“关键在于，它们恢复的仅仅是味觉，还是伴随着其他感知，甚至……部分记忆的苏醒？”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
“那种狂喜，不像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更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灵魂，重新尝到了活着的滋味，哪怕只有一丝。”
“活着的滋味？”老胡嗤笑一声，但很快又垮下脸，“陆队，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它们现在是丧尸！给它们‘活着的滋味’，对它们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我们呢？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
他猛地一拍大腿：“这不就是给它们上刑吗？让它们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然后更疯狂地想要夺回来！到时候，它们攻击人类的欲望只会更强！”
“老胡的担忧不无道理。”秦姐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从实用主义角度看，恢复感知，尤其是能带来强烈情绪波动的感知，确实会大幅增加管理难度和不可控风险。”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陆沉：“但从科学探索的角度，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突破。我们第一次如此接近‘逆转’的可能，哪怕只是感官层面。”
“逆转？”陆沉的眉头蹙得更深，“秦姐，你认为这真的是‘逆转’，而不是一种……更精致的刺激？”
苏小糖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安静地听着他们的争论。
她的脑袋还有些昏沉，那股若有似无的草莓香气似乎还在鼻尖萦绕，让她有些分神。
她不太理解他们口中那些复杂的词汇，什么“实用主义”、“争议”。
但她能感受到Z-074它们那种对“甜”的疯狂渴望。
就像她自己，对陆沉血液里那种独特的“草莓味”的执念一样。
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一种能让灵魂都战栗的美味。
如果失去了这种味道，她也会发疯吗？
苏小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陆队，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在玩火？”秦姐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了几分。
“我担心的是，我们点燃的这把火，最终会烧到谁。”陆沉坦言，“恢复它们的感知，赋予它们更复杂的情绪，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也要赋予它们相应的‘权利’？比如，被当做‘人’一样对待的权利？”
“权利？”老胡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给丧尸谈权利？陆队，你没发烧吧？它们是怪物！是吃人的东西！”
“但它们曾经是人。”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这次实验，至少证明了它们残存的神经系统，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如果有一天，它们真的恢复了部分人性，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会议室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这个问题太沉重，也太遥远。
末世之中，生存尚且艰难，谁有余力去思考“丧尸的权利”这种奢侈的问题？
苏小糖看着陆沉的侧脸，他的表情严肃，眼神深邃。
她不太明白“权利”是什么，但她从陆沉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尊重？
是对那些曾经是人的丧尸的尊重吗？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也曾沾满血腥，也曾渴望血肉。
她……有资格被尊重吗？
“我认为，实验需要更谨慎地进行。”陆沉打破沉默，做出了阶段性的判断，“在彻底搞清楚‘甜梦’试剂的全部作用机制和副作用之前，暂停大规模应用的可能性。”
秦姐点了点头：“同意。后续实验将转为小剂量、多批次、单体观察为主。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数据，来评估风险和效益。”
她顿了顿，补充道：“关于苏小糖的晶核粉末……它的催化作用非常特殊。后续我会尝试分析其与其他物质结合的可能性，或许能找到更温和的唤醒方式。”
苏小糖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微微一僵。
她的晶核粉末……那些金色的碎屑……秦姐会发现什么？
老胡长叹一口气：“行吧，你们都是文化人，说得都有道理。我只希望，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了。甜糖镇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
他站起身，准备去检查实验室的设备损坏情况：“我去看看那些仪器，Z-074那一下，估计撞坏了不少传感器。”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负责看守隔离观察室的研究员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秦……秦姐，陆队，你们快去看看Z-117！”
Z-117，是另一批实验体中的一个，生前据说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
与其他狂躁的丧尸不同，它在注射小剂量“甜梦”试剂后，表现得异常安静，只是偶尔会发出意义不明的低沉呜咽。
众人立刻赶往隔离观察室。
强化玻璃后，Z-117蜷缩在金属椅上，它没有挣扎，也没有嘶吼。
它的头颅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只是，在它被束缚在椅子扶手上的、己经腐烂变形的手边，放着一张画板和一支粗大的炭笔。
这是秦姐特意安排的，想看看恢复部分感知的丧尸，是否会产生一些行为上的变化。
此刻，那张洁白的画板上，用一种颤抖的、几乎不成字形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谢谢。”
字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书写者全部的力气。
而在“谢谢”两个字的旁边，是一滩深色的、黏稠的液体痕迹，像是……泪水干涸的印记。
紧接着，那只颤抖的手，又在画板上划下了一行字，更加艰难，更加扭曲，但依稀可以辨认：
“花……不见了……太阳……好冷……”
写完这几个字，Z-117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
它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球里，竟然蓄满了那种深色的液体。
那不是属于丧尸的空洞与麻木，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悲伤。
它看着玻璃外的众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哀嚎。
那哀嚎声中，充满了对过往美好时光的无限眷恋，以及对如今非人状态的极致痛恨。
观察室外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姐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明，她紧紧抿着唇，记录数据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陆沉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苏小糖怔怔地看着那个在绝望中哀嚎的丧尸诗人。
她仿佛能感受到它心中那份巨大的悲伤和失落。
甜味，唤醒的不仅仅是味觉。
还有记忆，有情感，有对曾经拥有过、如今却彻底失去的一切的……痛苦认知。
这到底是救赎，还是更残忍的刑罚？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夕阳的余晖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洒在冰冷的金属和玻璃上，也洒在那张写着“谢谢”和“太阳好冷”的画板上，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人性的微光，在末世的废墟中短暂地闪耀了一下，旋即又被更深沉的黑暗所笼罩。
但那刹那的光芒，却足以让所有目睹者，陷入长久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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