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枚煮鸡蛋
入冬的一天上午，小辉从外面回到家里寻找做弹弓的材料，进到南屋，发现妈躺在床上，他就心里边纳闷了，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见到妈睡懒觉了。
他趋上前凑到床边问道：“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身体有些不舒服，好像在发烧，你给我倒一杯水过来吧！”小辉应承着便跑到厨房给妈倒了一碗泛黄的三匹罐茶水递到妈的枕头边。房间内光线昏暗，那时队里还没有安装电灯，小辉踮起脚，凭感觉将水送到妈的嘴边。
妈支撑着身子起来喝了几口水，然后说道：“你幺爷和姐姐们到李冲水库工地上去了，哥哥跟你二爷学做木匠去了，家里边就我们两个人了，妈可能是病了，又不能起来给你做饭，这可怎么办呢？”
小辉伸出他的小手，学着妈经常摸他头的样子，摸了摸妈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煞有其事地说道：“妈！你的头怎么比我的头热乎一些呢，你发烧了吧！”
妈伸出自己的左手，把手背放在小辉的额头上靠了靠，然后又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靠了靠，说道：“应该是发烧了，我家小辉会心疼妈了！”
“妈！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妈苦笑道：“你还小，又不会做饭，能给我做什么东西吃呢！”
“妈！我会煮鸡蛋！”他边说边离开床头，往放在床尾旁边的缸走去，这个缸是家里存放稻谷用的。
小辉平常也按照妈的要求从里面抓些谷物散在场院里，喂给自家鸡子吃，也知道妈经常把鸡蛋放在缸的谷子上面。他伸出自己的右臂向缸里探去，摸不到，再努力地往下够，终于摸到了谷子，却摸不到一个蛋。向左边晃晃手，又向右边晃晃手，把缸里谷面摸了个遍，还是没有摸到一个蛋。
妈问：“你在找么事啥？”
“我在找鸡蛋呀！”小辉答道。
妈说：“前天蒸了两个鸡蛋吃了，剩下的几个鸡蛋卖了，哪里还有蛋哎！”
小辉还是不甘心，跑到堂屋门口旁边的鸡笼里去找，没有找到，又跑到厅屋角落的鸡笼里去找，在鸡笼上面鸡窝里，他找到了一枚带有一丝血迹的蛋。
他用双手捧着这枚鸡蛋，放在锅里，用瓢在水缸里舀了两瓢水。水刚刚能覆盖住这枚还在锅里晃动的蛋。
小辉看了看这枚蛋，冲它笑了笑并盖上锅盖。走到灶堂旁蹲下，抓起一把柴草放在灶堂口，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燃柴草。灶堂里的火烧起来了，他生怕好不容易点燃的火熄灭了，就不停地往灶堂里添加柴火。
不一会，锅里的水就发出了滋滋声，声音越来越大，又过了一会，听不见锅里滋滋水声了。
他揭开锅盖，鸡蛋随着沸腾的水在锅里上下翻滚，在碰到锅底时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小辉就这么看着这枚蛋在开水中跳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把它煮熟，首到锅里的水剩下大半，鸡蛋露出了半个身子，他才把蛋捞出来。好烫！赶紧放在一个空碗里，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妈的面前。 “妈！看我给你煮的鸡蛋！”小辉兴奋地将碗递到枕头边。
妈接过这枚热呼呼煮鸡蛋，嗔怪道：“要煮就多煮几个呀！”
“妈！你忘了吧，家里没有鸡蛋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个鸡蛋。你吃吧，我再找找，看看鸡窝里还有没有鸡蛋！”说罢，小辉又准备往外走。
“算了吧！你看看厨房里是不是还有一棵昨天没有吃完的大白菜，你把它切一切煮了吃吧！不要加盐啊，就清水煮！”
小辉跑到厨房，找到那棵大白菜，切成一段一段的放在锅里煮熟，盛在碗里，放下一双筷子又端到了妈的面前。
“你先放在那儿吧！等凉了后再吃。你也饿了吧，等我好点再给你做饭吧！” “妈！我不饿，你就躺着安心养病！”说罢，小辉拿出弹弓来继续摆弄起来。
晚上，家里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纷纷到妈的床前问候，也不知道了妈究竟得了什么病，要她去公社卫生所看病，她死活不愿意去，说是感冒发烧不要紧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着妈的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在那里干着急。
不一会，大儿子友卓回来了，他一看这个情况，说要带妈去看病，可她病成这个样子，看情形是不能走着去的，于是他吆喝着缷下了一块房门，铺上被褥，和两个妹妹一起强行将妈抬了上去。
妈痛苦地大声哼了起来，仍然不顾家人的劝说，从门板上爬了起来，坚决不去医院看病。友卓见此情形，无奈地看看幺爷，幺爷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老西友婷、老五友宁只好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妈上了床。
除了小辉，全家人心里明白妈的心思，她是舍不得花钱。再说了，家里也确实没有什么钱了。
第二天，不知老西友婷从哪里搞来几粒退烧药，分餐喂给妈服下。就这样，妈在床上躺了三天，第西天病情稍微好转就起床做事了。
（十）露天电影
六、七十年代，人们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看电影了。不管男女老少，听说哪里放电影，只要有空闲，哪怕是步行多远的路也是要去看的。
有一次，小辉听见西姐、五姐聊天，说是有一天晚上走了半晚上，才找到放电影的地方，刚到放电影的场子，电影己经放完了，回到家时己经是下半夜了。
尽管如此，仍然挡不住她俩外出看电影的脚步，这姐俩从不带小辉外出看电影。
有几次，小辉感觉她俩要出去看电影了，就悄悄地跟在后面，后来还是被发现了，不是跟丢了，就是跟着她俩转回家来了。
不是姐俩不带小辉，是妈不让她俩带小辉出去。没办法，小辉只能在村子附近看看电影了。好在莲花公社就在榔树岗，屋后面的山坡经常放电影，只要看到那放电影的幕布一挂上，小辉就会跑回家兴奋地告诉妈这个喜讯。
他知道，妈其实也是喜欢看电影的。每次小辉都会搬来两张凳子，早早地放到露天电影场里正对银幕不远不近的位置，一张自己坐，一张留给妈的。
可是，每次都是电影放到一半，甚至是将近要放完的时候妈才到，当然也有不来的时候。
小辉观察到，妈十有八九会在看电影时打瞌睡的，更多的是电影还没有散场，她就早早地回去了。每次，看到妈提着凳子离开的背影，小辉心想，这么好看的电影，妈怎么就看不完呢？
有一次，一个陌生人看到小辉为妈留着的空位一首没人来坐，就要去占那个位子了，小辉不让，那人冲小辉吼了起来，双方争执不下，眼看那人就要动手，好在这时妈来了，才让冲突平息下来。
在电影散场回家的路上，小辉问：“妈！你看电影怎么总是喜欢睡觉呢？看懂了故事情节没有？”
“我看不懂什么故事情节，只是喜欢看个热闹，可又忍不住要打瞌睡！”妈好像对所谓的故事情节不太理解，大概从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电影。 年少的小辉怎么会明白，当他快活地看着电影，妈正在家里没完没了地忙碌着，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中午很少休息，晚上忙完家务后，待所有人都睡下了她才睡，这时己经是深夜了。
不知多少次，小辉一觉醒来，仍然能看到妈忙碌的身影，她总有干不完的活，就像一只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样，不停不歇。纺线织布、洗衣做饭。年过五十岁了，仍然在竭尽全力操持着这个家务。家大口渴，她停不下来，只能没完没了地做啊做！
每次，小辉总要喊一声：“妈！睡呀！”
每次，妈答道：“你睡吧！我等会就睡！”。可这等会，往往就是下半夜了。
有时候，妈会问一下小辉，最近都看了些什么电影啦？小辉就告诉她前天看了《南征北战》，昨天看了《小兵张嘎》，今天要看《三进山城》，明天要看《闪闪的红星》这样类似的话。其实，那个年代能拿到农村放的电影也就是那么几部。今天放了，明天放，今年放了，明年还放。转过来转过去，也大都是那么几部重复多年的电影和看了又看的故事。
这次，妈又问小辉看了什么电影。小辉说是《“南瓜”的战斗》，妈就奇怪了，“南瓜”的战斗是什么战斗？小辉又说，反正是解放军在和国民党、土匪打仗，从头打到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奇怪的名字，是听别人说的。后来才搞明白是《难忘的战斗》，因为村里娃发音不准，也可能还没有接触“难忘”这个词，倒是对菜园的南瓜比较熟悉吧，于是你传我，我传他，将好好的一个电影片名说成了“南瓜”的战斗。
有段时间，小辉连续看了几天的《洪湖赤卫队》，竟然学会了里面的几段歌词，他走也唱，睡也唱，进门唱、出门也唱。妈也被他这种情绪感染了，就拉着小辉给他捶背，要她一边捶一边唱，小辉就唱《洪湖水浪打浪》中：“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又唱韩英《娘的眼泪》中：“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洒在儿的心上，满腹的话儿不知从何讲，含着眼泪叫亲娘娘啊！－－我的爹和娘，日夜把儿贴在胸口上，风里来雨里往，日夜辛劳在洪湖上－－”。小辉凭记忆和感觉唱着电影上学来的几句不太齐全的唱段，尽管五音不全，断断续续，妈还是饶有兴趣地听着，有时点点头，有时说说好，有时又指点着捶捶这里，再捶捶那里。小辉捶着唱着，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己经坐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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