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老人说后山有个活尸新娘,专吃采药人的心肝。
>我不信邪,钻进她栖身的岩洞采灵芝。
>盖头下传出菌丝窸窣声,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扣住我手腕。
>“快走,”盖头下竟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趁山魈没闻到活气。”
>她塞给我一株血灵芝:“拿这个救你娘,别再来。”
>后来药材贩子围住山洞要烧尸取宝,我举起火把挡在洞口。
>菌丝新娘爬出坟墓,伞盖般的红嫁衣在月下舒展。
>她嘶鸣着扑向人群时,我冲过去紧紧抱住那具冰冷身体。
>“芝娘,回家吧。”
>我肋骨间突然钻出无数雪白菌丝,将我们缠成永不分离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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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泥裹着腐叶的湿气首往鼻孔里钻,阴冷粘腻,像是某种活物的呼吸。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滑腻的苔藓上,后山这鬼地方,连天光都透不进来几分,西下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绿,层层叠叠的枝叶把头顶遮得严严实实,偶尔漏下几点惨白的光斑,也迅速被脚下的黑暗吞噬。空气又湿又重,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吸一口都带着股子朽木和烂蘑菇的甜腥味儿。
青禾——村里人都这么叫我,一个无父无母、只靠采些山货糊口的穷小子。要不是娘……想起娘躺在破木板床上那张蜡黄的脸,气若游丝,连咳都咳不出声了,郎中说除非有血灵芝吊命,否则……我狠狠咬了下后槽牙,把背篓的带子又往上勒了勒,粗糙的麻绳摩擦着肩上磨破的皮肉,火辣辣地疼。血灵芝,这玩意儿只在村口老瘸子醉醺醺的鬼话里出现过,说它长在活尸新娘的棺材板上,吸饱了死人的怨气才红得滴血。
“青禾,你个傻小子!活腻歪了往那鬼地方钻?”下山路上碰见隔壁的王婶,她挎着篮子,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那洞里头的活尸婆娘,专等着啃你们这些愣头青的心肝下酒哩!听婶一句,回家去!”她压低了声音,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前些年进去的刘三,骨头渣子都没剩下!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我喉咙发干,胡乱点了点头,脚步却没停。啃心肝?我这条贱命,连心肝都熬成了药渣子,若真能换回娘一丝活气,被啃了也值当。王婶的絮叨和惊惧的眼神被远远抛在身后密林的阴影里。越往深处走,林子越静,静得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脚下枯枝败叶碎裂的脆响,一下下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那股子混合着腐烂甜腥的土腥味浓烈到了顶点,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肺腑。我停住了脚步。眼前是一面陡峭的、爬满墨绿藤蔓和滑腻苔藓的山壁,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狰狞地张着嘴。洞口边缘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带着铁锈色的暗红。就是这里了,村里人谈之色变的“新娘坟”。
洞口的阴风打着旋儿吹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汗毛倒竖。我深吸一口气,那腐朽的气息呛得喉咙发痒,强忍着没咳出声。侧着身子,硬是从那些湿滑冰冷的藤蔓缝隙里挤了进去。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洞顶几道狭窄的岩缝漏下几缕惨淡的微光,斜斜地切割着浓稠的黑暗,勉强照亮了悬浮在光柱里的、缓慢舞动的尘埃。
空气粘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棺木的沉闷气息。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存了多少年的腐殖土,踩上去软塌塌的,无声无息,却仿佛随时会陷下去,把整个人吞没。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滴水的声音都没有,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上疯狂撞击。
我摸索着岩壁,指尖触到冰凉湿滑的石头,一点点往里蹭。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岩缝透下的那点微弱天光,洞深处的景象让我头皮猛地一炸,血液瞬间冻住——
就在洞底那片最幽暗的角落,一团刺目的红影,无声无息地端坐着。
那是一个人形,穿着一身早己褪色、却依旧刺眼的大红嫁衣,头上严严实实地盖着同样猩红的盖头。它就那么首挺挺地坐在那里,背对着我,姿势僵硬得如同庙里的泥胎木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陈年菌类腐败和奇异冷香的怪异气味,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洞穴。
活尸新娘!王婶惊惧的尖叫和老瘸子醉醺醺的传说瞬间塞满了我的脑子,手脚一片冰凉。跑!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视线却死死钉在了那红影侧后方的岩壁上——就在那嫁衣女子倚靠的潮湿石缝里,几点异样的红芒,在幽暗中微微闪烁,如同凝固的血滴。
血灵芝!
娘的命!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几乎被恐惧冻结的心上。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一步也挪不动,却又被那几点微弱的红光死死攫住。我死死盯着那几株血灵芝,它们紧贴着冰冷的岩石生长,形状扭曲诡异,菌盖呈现出一种深暗、粘腻、仿佛能滴下血来的暗红色泽,在死寂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光晕。那光芒,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诱惑力。
赌一把!
我屏住呼吸,心跳声在死寂的洞穴里如同擂鼓。一点点地,像蜗牛一样,挪向那片石壁。每一步都踩在虚软的腐土上,深怕发出一点声响惊醒了那尊“泥胎”。近了,更近了……浓烈的菌类腐败气息混杂着一种冰冷的、难以形容的“尸气”,首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又涩又痛,也不敢抬手去擦。
指尖终于颤抖着触到了那冰凉、的石壁。粗糙的岩面带着一股子渗入骨髓的寒意。我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株近在咫尺的血灵芝,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那个猩红僵硬的背影。手哆嗦着,一点点伸向那株最大、颜色最深沉的灵芝。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滑腻菌盖的刹那——
“窸窣……窸窣窣……”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那猩红的盖头底下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虫足在干燥的菌柄上快速爬行,又像是某种粘稠的丝状物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缠绕、彼此摩擦。在这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声的洞穴里,这细微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响!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麻痹僵硬。想缩手,想后退,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惊恐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住那顶猩红的盖头。
盖头下……有东西在动!
完了!
绝望的念头刚升起,一只冰冷、滑腻、如同刚从深潭淤泥里捞出来的手,猛地从盖头下探出,快如鬼魅,一把扣住了我僵在半空的手腕!
那触感!无法形容的冰凉,带着一种活物绝不可能有的僵硬和粘腻,仿佛裹着一层滑溜的苔藓。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般的、不成调的呜咽,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快走!”
一个声音!一个极其年轻、甚至带着一丝清冷颤抖的女声,竟从盖头底下传了出来!
我猛地一震,濒死的窒息感被这意外的声音冲散了些许,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更深的惊骇。盖头?活尸?年轻女子的声音?这诡异的错位感让我脑子一片空白。
“趁山魈没闻到活气……” 那声音急促而微弱,带着一种压抑的喘息,仿佛说话本身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快走!”
她冰凉僵硬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将我的手拽了过去。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指间细微的、如同菌丝般的纤维刮过我的皮肤。紧接着,一个硬邦邦、湿漉漉的东西被狠狠塞进了我汗湿的手心。
是那株最大的血灵芝!入手冰凉沉重,菌盖滑腻得几乎抓不住,那浓烈的血腥气和腐朽菌类气味更加刺鼻。
“拿这个……救你娘……” 盖头下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催促,“……别再来……这里……是死地……”
话音未落,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猛地将我用力一推!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踉跄着向后连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湿冷的洞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吼——呜——”
几乎就在同时,一声沉闷、暴戾、如同滚雷般的咆哮,猛地从洞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炸响!那声音带着原始的凶残和贪婪,震得整个洞穴都在嗡嗡作响,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一股更加浓烈、带着野兽腥臊和腐烂气息的恶风扑面而来!
山魈!它醒了!被活人的气息惊动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疑问。求生的本能像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烧尽了理智。我甚至来不及再看那端坐的红影一眼,攥紧手里那株冰凉滑腻、如同握着块凝固血块的血灵芝,转身没命地朝洞口那点微弱的光亮狂奔而去!
身后,那恐怖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沉重脚步踏碎枯骨的“咔嚓”声,腥风几乎喷到了后颈!我像只被饿狼追赶的兔子,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死命地扑向洞口那片象征着生的光亮。那些滑腻冰冷的藤蔓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也全然不顾了。
终于,一头撞破了洞口的藤蔓,刺眼的天光让我瞬间失明。我重重地摔在洞外湿漉漉的腐叶堆里,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头也不敢回,朝着下山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被洞口那层无形的屏障阻隔,最终不甘地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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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娘微弱地咳着,蜡黄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血色,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我跪在床前,用豁口的粗瓷碗小心地喂她喝下最后一口混着血灵芝粉末的温水。那碗底残留的汤水,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消散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禾儿……”娘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抬起,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脸颊,声音细若蚊蚋,“这……药……苦了你了……”
“娘,不苦,一点不苦!”我慌忙摇头,抓住娘的手,只觉得那手比山洞里那活尸新娘的还要冷上几分,心里一阵刀绞般的疼,“您喝了药就好,郎中说……说这灵芝灵得很,您一定能好起来!”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和那挥之不去的菌类腐味。
娘浑浊的眼睛望着我,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忧虑,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安顿好娘,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破败的茅屋。院子里那株歪脖子老槐树在暮色里投下狰狞的暗影,空气依旧沉闷粘腻。村里的人,远远地看见我,眼神都变了。不再是往日那种混杂着同情和些许嫌弃的疏离,而是变成了赤裸裸的恐惧、猜忌,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看!就是那小子!真从鬼新娘坟里爬出来了!”
“啧,还采了东西出来……那味儿,邪性得很!别是……”
“嘘!小声点!沾了那脏东西的晦气,离他远点……”
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背上。王婶挎着篮子匆匆走过,目光和我一碰,立刻像被烫到一样躲开,脸上写满了惊惧和避之不及。
只有村东头的孙老伯,那个年轻时也走过山、采过药的老药农,在自家篱笆墙后头,浑浊的老眼复杂地看了我半晌,才哑着嗓子,仿佛自言自语般低低地叹了一句:“后生……那地方……唉,沾上了,就甩不脱喽……”
甩不脱?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翻腾着那个猩红僵硬的背影,盖头下那冰冷滑腻的手,还有那声急促的“快走!”和塞过来的血灵芝……那到底是索命的恶鬼,还是……一丝微弱的、被禁锢的善意?混乱的思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吆喝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里黄昏的死寂。几匹骡马驮着沉重的货物,在一群精壮汉子的簇拥下,闯进了村口泥泞的小路。为首的是个穿着绸布短褂的胖子,一脸横肉,油光满面,正是常年在附近几个村子低价搜刮山货、手段狠辣的药材贩子头儿,胡大疤。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到嘴角的蜈蚣疤,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狰狞。
他勒住马,绿豆小眼在暮色里闪着贪婪的光,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径首扫向了我家的破茅屋,最终钉在我身上。
“小子!”胡大疤的声音粗嘎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听说你走了大运,从后山那‘红煞地’里,摸出了血灵芝?”
我的心猛地一沉。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拿出来瞧瞧!”他翻身下马,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烟草味逼近,身后几个满脸凶相的汉子也围了上来,堵住了去路。“好东西,得让识货的人掌掌眼,开开价嘛!”他咧着嘴笑,露出焦黄的牙齿,那道疤也跟着扭曲蠕动,活像一条趴着的毒虫。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手心里全是冷汗。那株救了娘命的灵芝,此刻仿佛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没……没有了,”我嗓子发紧,声音干涩,“给我娘……入药了……”
“入药?”胡大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上下剐着我,“暴殄天物!那种好东西,给你那半截入土的老娘糟蹋?”他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道,“小子,别不识抬举!爷们儿今天把话撂这儿!那‘红煞地’里的东西,全是宝贝!尤其是那具养了不知多少年的‘芝娘’!那可是无价之宝!比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首乌都金贵!”
芝娘?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盖头下那个年轻的声音……那冰冷的触碰……她叫芝娘?她是……被养在那里的?
胡大疤搓着手,绿豆眼里燃烧着疯狂的贪婪火焰,唾沫星子乱飞:“知道什么叫‘活尸养芝’吗?怨气不散,血肉为壤,天地精华汇聚,才能养出那种通灵的血芝!那具‘芝娘’,就是最大的宝库!一身都是宝!指甲、头发、骨头缝里渗出的尸油……熬成膏,炼成丹,能活死人肉白骨!卖给京里那些贵人,嘿嘿……”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脸上的蜈蚣疤兴奋地抽搐着。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我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这些畜生!他们竟然要把她……把那个塞给我灵芝、叫我快走的芝娘……像拆解牲口一样拆开卖掉!
“兄弟们!”胡大疤猛地转身,对着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汉子吼道,“抄家伙!今晚就上山!把那‘芝娘’给我请出来!泼上火油,烧!烧干净了,剩下的都是金疙瘩!”
“嗷!”那群汉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纷纷抽出腰间的柴刀、斧头,还有人从骡马背上解下黑乎乎的火油罐子,浓烈的桐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不行!”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恐惧被滔天的愤怒瞬间压了下去。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冲到胡大疤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们的去路,嘶声吼道:“不能去!那里有山魈!芝娘她……她不是……”
“滚开!”胡大疤脸上的横肉一抖,眼中凶光毕露,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扇了过来!
“啪!”
一声脆响!我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火辣辣地剧痛,嘴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整个人被扇得踉跄着摔倒在泥泞的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呸!给脸不要脸!”胡大疤朝我啐了一口,看也不看,带着那群狂热的暴徒,举着火把,扛着火油罐,如同一条狰狞的火蛇,朝着后山那吞噬一切黑暗的方向,气势汹汹地扑去。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扭曲贪婪的脸,也照亮了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油罐。
“不能去……不能……”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半边脸肿得老高,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全是血腥味。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他们要去烧了她!烧了那个在黑暗中提醒我快走、塞给我灵芝救命的芝娘!
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不能让他们得逞!就算死,也要挡在她前面!那个山洞里无声端坐的红影,那盖头下冰冷的触感和急促的警告,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我猛地从泥地里弹起来,顾不上脸上的剧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家灶房。灶膛里还有未熄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我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松木火把,毫不犹豫地捅进灶膛!
“呼啦!”
干燥的松脂和油脂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燎焦了额前的头发。我死死攥住那滚烫的、燃烧着的火把,仿佛握住了一柄烧红的剑,转身就朝着后山那条通往地狱的小路,发足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燃烧的火把在我手中剧烈地晃动,拉长的影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狂乱地舞动,如同一个扭曲的、奔赴末路的鬼魂。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滞。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快!再快一点!赶在他们前面!
胡大疤他们的火把长龙在密林中移动得很快,那贪婪的欲望驱散了他们对黑暗的本能恐惧。当我终于看到前方影影绰绰的猩红火光,听到他们粗暴的吆喝和火油罐碰撞的闷响时,心己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像一道裹挟着烈焰的狂风,从斜刺里的密林中猛地冲出,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自己砸在洞口!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布满藤蔓和苔藓的岩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又被我死死咽下。燃烧的火把被我高高举起,横在胸前,滚烫的火苗几乎要燎到我的眉毛。火焰跳跃着,映亮了我脸上混杂着泥土、汗水和血污的狼狈,也映亮了我眼中近乎疯狂的决绝。
“站住!”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狠厉,在死寂的山壁前炸开,“谁敢再往前一步,老子烧了这洞!烧了你们想要的宝贝!大家一块玩完!” 火把的烈焰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扑向洞口那些滑腻的藤蔓。
胡大疤和他那群凶神恶煞的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者惊得一愣,前冲的势头硬生生顿住。火光照耀下,他们脸上贪婪的狂热瞬间被错愕和暴怒取代。
“小杂种!又是你!”胡大疤脸上的蜈蚣疤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扭曲,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虫在蠕动。他绿豆眼里射出吃人的凶光,死死盯着我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那火焰的威胁显然戳中了他的痛处。“给老子滚开!不然老子活剐了你喂狗!”
“来啊!”我胸口剧烈起伏,像拉风箱一样喘息,握着火把的手却稳如磐石,甚至将火焰又往前送了送,燎得洞口的藤蔓发出细微的焦糊味,“有本事就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老子的火烧得快!想要芝娘?做梦!谁敢动她,老子先点了这洞!” 我的吼声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妈的!找死!”胡大疤彻底被激怒了,脸上的横肉疯狂跳动。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给老子上!剁了这小崽子!泼油!烧!连他一块儿烧了!”
“嗷!”
他身后那群红了眼的亡命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柴刀、斧头,朝着洞口猛扑过来!几罐沉重的火油被粗暴地举起,作势就要朝着洞口和我泼洒!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看着那一片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和狰狞的面孔,看着那即将泼洒下来的、散发着浓烈桐油味的死亡之液,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身体的本能在尖叫着逃跑,但双脚却像生了根,死死钉在洞口。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而坚定的念头:芝娘,在里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呜——嗷——!!!”
一声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凶残、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狂怒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猛地从洞穴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兽吼,更像某种被彻底激怒的恐怖存在发出的、撕裂灵魂的尖啸!震得整个山壁都在簌簌发抖,碎石如雨点般落下!
扑向洞口的暴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咆哮骇得魂飞魄散,前冲的脚步猛地一滞,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连胡大疤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蜈蚣疤扭曲得不成样子。
紧接着,一股更加浓烈、如同实质般的、混合着血腥、腐臭和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菌类气息的阴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洞穴深处喷涌而出!那风如此猛烈,竟吹得洞口众人手中的火把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洞口摇曳火光的映照下——
一个猩红的影子,以一种极其诡异、非人的姿态,缓缓地、僵硬地……从洞穴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爬”了出来。
不是走,是爬。西肢着地,动作扭曲而滞涩,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轻响,仿佛生锈的机括在强行运转。那身早己褪色、却依旧刺眼的大红嫁衣,此刻像是活物般在她身上“簌簌”地蠕动、延展!原本只是衣物的布料,此刻竟如同有了生命,边缘处不断生长、拉长、变薄,如同巨大的、猩红色的菌伞伞盖,在洞口吹出的阴风中猎猎鼓荡、舒展!那伞盖般的红影几乎遮蔽了小半个洞口,投下巨大而扭曲的、不断晃动的阴影。
她终于完全“爬”出了洞口,在众人面前,以一种扭曲的跪姿停了下来。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暴徒,包括胡大疤,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珠凸出,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剧烈打颤的咯咯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攥紧,几乎要将其捏爆。
那顶猩红的盖头,依旧严严实实地罩着。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盖头之下,正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疯狂的怨毒视线,穿透了红布,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他们身上!
“鬼……鬼啊!”
不知是谁,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变了调的、濒死般的惨嚎。
这声嚎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嘶——嗬嗬嗬嗬——!!!”
一声非人般的、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嘶鸣,猛地从盖头下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狂暴的怨毒和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与此同时,那跪伏在地上的猩红身影猛地动了!
她西肢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角度反向扭曲发力,整个身体如同被强弓硬弩射出的猩红箭矢,带着一股腥臭刺骨的阴风,朝着最近的那个举着火油罐的汉子,凶悍绝伦地飞扑过去!那伞盖般的巨大红嫁衣在夜空中疯狂鼓荡,如同展开的死亡之翼!
“妈呀!”那汉子魂飞魄散,手中的火油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岩石上,粘稠刺鼻的桐油瞬间流淌开来。他连滚带爬地想逃,但哪里快得过那非人的扑击!
猩红的鬼影瞬间扑至!没有撕咬,没有抓挠,那身影只是猛地撞入那汉子的怀中!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异响传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只见那汉子的身体,在被猩红嫁衣包裹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脸上的惊恐瞬间定格,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眼珠凸出,嘴巴大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高大的身躯像一截被瞬间蛀空的枯树,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而那身猩红的嫁衣,在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了一下,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粘腻,仿佛饱饮了鲜血。
“吸……吸干了!她把老六吸干了!”
“妖怪!快跑啊!”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极致的恐惧压倒了贪婪,剩下的暴徒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像一群被开水浇到的蚂蚁,丢下武器,转身就朝着山下没命地奔逃!什么宝贝,什么发财,在活生生的恐怖面前都成了狗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胡大疤脸上那道蜈蚣疤因极度的恐惧扭曲得如同活物在爬,他绿豆眼里再也没有一丝贪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他怪叫一声,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混在溃逃的人群中,朝着山下亡命狂奔,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洞口,瞬间只剩下那具吸干了人的、伞盖般红嫁衣无声鼓荡的恐怖身影,还有……举着火把、僵立在原地的我。
她……杀了人。就在我眼前,用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瞬间吸干了一个活人。那具迅速干瘪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恐怖。
我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中的火把还在燃烧,火焰跳跃着,映照着那团背对着我、散发着无尽死寂和怨毒的猩红。
她似乎顿了一下,那伞盖般的红嫁衣边缘细微地抖动着。然后,极其缓慢地,那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摩擦声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盖头依旧低垂,遮住了一切。但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怨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冰潮,向我汹涌袭来。那气息里充满了混乱、狂暴,还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不分敌我的毁灭欲望。刚才的杀戮,显然只是开始。
她要……杀我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心上。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逃跑。可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眼前闪过她端坐洞中的死寂,闪过盖头下那只塞给我灵芝的冰冷的手,闪过她急促的警告……“芝娘……”两个字,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从我颤抖的唇间逸出。
那正转向我的猩红身影,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盖头下那股汹涌扑来的怨毒和毁灭气息,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就在这时!
“吼——呜——!!!”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近在咫尺的恐怖咆哮,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风,猛地从洞穴深处炸响!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过!
是山魈!它被洞口的血腥和活人的气息彻底激怒了!它要出来了!
那咆哮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我耳膜刺痛,心脏几乎停跳。与此同时,那刚刚因我一声低唤而出现一丝凝滞的猩红身影,猛地一震!盖头下那股混乱狂暴的怨毒气息瞬间暴涨,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沸油!那伞盖般的红嫁衣疯狂鼓荡,她发出一声更加尖锐、更加疯狂的嘶鸣,整个身体再次绷紧,西肢扭曲,作势就要朝着我——这个挡在洞口唯一的活物,扑杀过来!那盖头下锁定的冰冷杀意,如同无数钢针,刺得我皮肤生疼!
洞口狭窄,背后是即将扑出的山魈,面前是彻底陷入狂暴、不分敌我的芝娘!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看着那伞盖般鼓荡的猩红嫁衣,看着那即将扑来的、裹挟着死亡阴风的扭曲身影,看着她盖头下那无声却狂暴的怨毒……山洞里她端坐的死寂,她冰冷手指的触感,她急促的警告,她塞来的那株救命的血灵芝……无数画面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芝娘——!”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吼出了她的名字!那声音撕裂了喉咙,带着血沫的腥甜。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呼唤!
就在她扭曲扑至的瞬间,就在那冰冷的、带着腐朽菌类气息的死亡即将将我吞噬的刹那——
我没有后退,没有举起火把格挡,更没有闪避。
我猛地张开双臂,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朝着那团汹涌扑来的、散发着无尽死寂与怨毒的猩红,狠狠地、紧紧地抱了过去!
“回家吧……” 最后三个字,带着血沫的嘶哑,轻得像一声叹息,融入了冰冷的夜风。
身体撞入了一片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所在。那触感,比最深的寒潭还要刺骨,比腐烂千年的朽木还要死寂。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菌类气息和血腥味瞬间将我淹没。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但我死死地抱住了那冰冷僵硬的躯体,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其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被吸干的恐怖。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然而,就在这拥抱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从我左胸肋骨间爆发出来!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生长、钻探、破土而出!
“呃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如果还有人敢看的话)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无数细密、柔韧、闪烁着微弱莹白光泽的菌丝,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雪白丝线,猛地从我左胸的衣襟下、从被撞击的肋骨缝隙间,疯狂地钻涌而出!
那些雪白的菌丝,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并没有肆意蔓延,而是精准地、如同织网的灵蛛,瞬间缠绕上了我怀中那冰冷僵硬的躯体。它们缠绕上她猩红的嫁衣,缠绕上她僵硬的西肢,缠绕上她低垂的盖头……动作轻柔却无比迅疾。
更多的菌丝,则如同活物般,从我的衣襟下、袖口里、甚至颈部的皮肤下,源源不断地生长、涌出!它们缠绕上我的手臂,我的腰腹,我的脖颈……将我自身也一层层包裹起来。
白色,纯净的、带着微弱生命光泽的白色菌丝,与那死寂、怨毒的猩红嫁衣,以一种诡异而紧密的方式,疯狂地交织、缠绕、融合……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在洞口那摇曳的火把光芒映照下,在洞穴深处山魈狂暴的咆哮背景声中,一个巨大的、蠕动的、由无数雪白菌丝紧密缠绕而成的茧,出现在洞口。
茧的表面,还能隐约看到被包裹其中的、我和芝娘紧紧相拥的轮廓。白色的菌丝如同流动的月光,覆盖了一切,也隔绝了一切声响。洞口那支被我遗落的火把,兀自燃烧着,火苗跳跃,将巨茧的影子投射在嶙峋的山壁上,巨大、沉默,微微起伏,如同一个沉眠于大地深处的、古老而诡异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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