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落针可闻。
塌陷地窖洞口喷涌的阴风带着浓烈的尸腐气,吹得仅存的几支火把火光摇曳不定,投下幢幢鬼影。幽绿的符火在洞口边缘舔舐着,光线明灭,清晰地映照出洞壁土层上那只巨大的、死寂的灰白眼珠。它没有焦距,没有情感,冰冷地“凝视”着上方混乱的人间,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审判之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村民们僵在原地,连呕吐都忘了,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混合着冷汗滴落青砖的细微声响。陈默半跪在地,右眼处污血混着浑浊的粘液不断淌下,那只非人的眼睛在剧痛中疯狂搏动,视野里一片破碎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寒交织,唯有地窖深处传来的铁链刮擦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他的脑髓,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守业动了。
他枯树皮般的脸上,惊骇与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扭曲神情。那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恐惧,反而燃烧起一种令人心寒的、狂热的虔诚。他枯瘦如鸡爪的手猛地探进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约莫三寸长、油亮发黑、表面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槐木哨子。那哨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仿佛浸透了油脂和岁月沉淀的污垢。
没有丝毫犹豫,林守业将那黑得发亮的哨子塞进了自己干瘪的嘴里。
“咻——!!!”
一声尖锐到完全非人的唿哨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祠堂凝滞的空气!那声音极其刺耳,频率高得仿佛能穿透耳膜,首刺大脑深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完全不像人类的口哨能发出的声响。几个离得近的村民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缝间瞬间渗出鲜血。
哨音响起的刹那,地窖深处那持续不断的铁链刮擦声猛地一顿!
紧接着——
“哗啦啦——锵!!!”
一声更加沉重、更加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从地洞深处爆发出来!仿佛那根束缚着某种存在的锈蚀铁链被一股狂暴到难以想象的力量狠狠拖拽、撞击在坚硬的岩石上!整个祠堂地面都似乎跟着这撞击声微微震颤了一下。
洞口内壁上,那只巨大的灰白眼珠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死寂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更深沉的怨毒?下一秒,它如同受惊的蜗牛,倏地缩回了翻滚的黑暗深处,消失在幽绿火焰和浓稠黑烟的遮蔽下。
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凝视感,瞬间消失了。
与此同时,陈默只觉得右眼深处仿佛被一根烧红的冰锥狠狠贯穿!那非人的剧痛超越了忍耐的极限,眼前彻底一黑,粘稠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淹没了所有的感知。他闷哼一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那只血肉模糊的右眼似乎捕捉到了林守业脸上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扭曲而狂热的虔诚。
林守业缓缓放下槐木哨,枯瘦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看也没看地上昏迷的陈默和那些惊魂未定的村民,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个依旧冒着黑烟的地窖洞口,眼神阴鸷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把洞给我堵死!用糯米混着黑狗血!”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再把这个外乡杂种拖下去,关进西头石屋!没有我的话,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开门!”
几个胆大的村民战战兢兢地应声,找来破门板和石块,手忙脚乱地开始封堵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糯米和刺鼻的黑狗血被倾倒下去,与幽绿的符火接触,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和一股更加难闻的腥臭。林守业则亲自弯腰,像拎一袋破布般抓起昏迷的陈默的衣领,将他拖向祠堂阴暗的后门。经过云英身边时,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阴冷地扫过她被两个粗壮农妇死死按住的肩膀,嘴角扯出一个森然的弧度。
“看好我们的‘新娘子’,”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吉时快到了,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槐荫村死寂得可怕,连犬吠虫鸣都消失了,只有夜风穿过老槐树枝桠时发出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村西头,一栋孤零零、完全由巨大青石垒砌的屋子,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石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大门,此刻紧紧关闭着。这是村里用来关押犯了“大不敬”罪人的地方,阴冷潮湿,石壁上常年挂着水珠,寒气刺骨。
石屋深处,陈默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剧痛中悠悠转醒。
他发现自己被粗暴地扔在冰冷的石地上,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右眼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针在里面搅动,粘稠冰冷的液体糊住了半边脸,带着浓烈的铁锈和腐败草木的混合腥气。他尝试着睁开左眼,视野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石屋内部的大致轮廓——低矮、压抑、西壁光秃秃,只有角落堆着一些辨不出原貌的烂草。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只失控的右眼虽然暂时失去了视觉,但某种非人的感知力似乎并未完全消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石屋厚重的墙壁之外,那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阴冷死气在盘旋、游弋。尤其是东北方向,那股气息浓烈得如同沸腾的墨汁,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怨毒和……饥饿。
那方向,正是村口老槐树所在!
陈默挣扎着,忍着剧痛,用肩膀一点点蹭着冰冷潮湿的石壁,艰难地挪向石屋那唯一厚重铁门的门缝下方。麻绳粗糙的纤维深深勒进他手腕的皮肉里,带来阵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需要空气,更需要从那狭窄的门缝中,窥探一丝外面的动静。
他艰难地将脸侧贴在冰冷的地面,左眼凑近了门板底部那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
冰冷的夜风带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钻了进来,吹拂着他脸上的血污。他费力地调整着角度,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门外是浓稠的黑暗,只有远处几点飘摇的灯笼火光,如同鬼火般点缀着死寂的村落。他视线所及的范围有限,只能看到石屋前一小片泥泞的空地,以及空地边缘几丛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草。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道佝偻的、如同枯树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缝隙的视野边缘。
是林守业!
他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扑腾一下,发出几声微弱而惊恐的“咯咯”声——是一只活鸡!那只鸡被倒提着双脚,翅膀徒劳地拍打着,显然吓坏了。
林守业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径首朝着村口那棵巨大老槐树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缝视野的尽头,只留下一阵阴冷的风和那只鸡越来越远的微弱挣扎声。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陈默的心。他强忍着右眼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更加用力地贴近门缝,几乎要将整个眼球都挤出去,死死盯住林守业消失的方向,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右眼深处那股冰冷的洪流似乎又在蠢蠢欲动,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突然——
“咯……咯咯咯……嘎!!!”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鸡鸣声,猛地从老槐树的方向刺破了夜的死寂!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短促、尖锐,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扼断了喉咙!
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而有力的咀嚼声!
“咔嚓…嘎吱…咕噜…”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透过门缝钻入陈默的耳中。那绝不是野兽撕咬猎物的声音,更像是什么巨大而湿滑的口器在碾碎骨骼、吮吸汁液!伴随着咀嚼声,还有一种如同湿布被大力拧绞时发出的、沉闷的“咕叽”声。
陈默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左眼的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副画面:那只可怜的活鸡,在老槐树下被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的存在撕扯、咀嚼、吞咽……
他屏住呼吸,左眼死死贴着门缝,汗水混着血水沿着额角滑落。
咀嚼声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然后突兀地停止了。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连风都凝固了。
几秒钟后,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响起,由远及近。是林守业的脚步声。他回来了。
陈默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努力收敛自己的气息,一动不动地贴在门缝下,左眼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个重新出现在视野边缘的佝偻身影。
林守业空着手,慢慢地踱了回来。他走到石屋门前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恰好处于陈默从门缝里能勉强看清的位置。
借着远处灯笼极其微弱的光线,陈默看清了林守业此刻的样子。
那张枯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完成祭祀后的庄严或满足,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阴郁。他浑浊的老眼望向村口老槐树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既有扭曲的敬畏,又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他伸出那只布满木纹的枯瘦右手,摊开手掌。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
林守业的掌心,赫然躺着几片花瓣!
那花瓣的形状依稀是槐花,但颜色却触目惊心——不是寻常的洁白,而是一种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暗红色!花瓣的边缘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尚未干涸的光泽,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真的在流淌着鲜血。
林守业盯着掌心的血红色花瓣,喉咙里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如同老旧风箱抽动般的叹息。他枯瘦的手指缓缓合拢,将那几片不祥的花瓣紧紧攥在手心,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出惨白。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而阴鸷的老眼,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穿透了浓重的黑暗,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陈默窥视的那道狭窄门缝之上!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林守业的目光,冰冷、怨毒,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森然,仿佛早己知道他在门后窥视!
“不知死活的东西……”林守业那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毒蛇锁定猎物。
他攥着那几片血槐花,缓缓转过身,佝偻的身影重新融入浓稠的夜色,朝着村长宅邸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死寂中如同丧钟敲响。
石屋内,陈默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门缝外林守业那最后饱含杀意的冰冷一瞥,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他的脊背。右眼深处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混合着老槐树下那活鸡被吞噬的凄厉惨叫和粘稠咀嚼声,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
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林守业掌中那几片血红色的槐花花瓣,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那绝非吉兆!那是用活物血肉浇灌出的妖异之花!这老东西在用这种方式……喂养那棵邪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啜泣声,混杂在呜咽的夜风中,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钻过门缝,钻进陈默嗡嗡作响的耳朵。
声音很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稚嫩和……无法言喻的、浸透骨髓的悲伤与恐惧。
“呜呜……娘……好疼……好冷……”
陈默的左眼猛地睁大!这声音……这分明是孩童的哭声!而且听起来如此之近!
他强忍着眩晕,再次将脸死死贴向冰冷的门缝,左眼拼命向外搜寻。哭声似乎来自石屋侧后方,那片被阴影完全吞噬的角落。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个小小的、极其模糊的轮廓,在石屋墙角最浓重的阴影里,若隐若现。那轮廓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比月光下的雾气还要稀薄。它蜷缩着,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
“娘……槐树根……缠着我的脚……好疼……拉我出来……拉我出来呀……”
那稚嫩的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极致的痛苦。伴随着啜泣,陈默似乎隐约“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如同无数冰冷细丝在泥土中游走摩擦的“沙沙”声,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缠绕、收紧。
童魂!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陈默混乱的意识!这绝不是活人的哭声!这分明是被禁锢、被吞噬的童魂残留的怨念在哀鸣!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看得更真切些时,异变再生!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他脚边的地面上传来!
陈默下意识地低头,左眼借着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看去——
他脚踝旁冰冷潮湿的泥地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磷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仿佛呼应着墙角那童魂的悲泣,数点同样幽绿、如同鬼火般的光点,在他周围的地面上接连亮起!它们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缓缓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
这些光点出现的瞬间,墙角那模糊的孩童啜泣声戛然而止。
那个蜷缩的黯淡轮廓猛地抬起了“头”——尽管那里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仿佛有两道无形的、充满了怨毒和渴望的目光,穿透了石墙的阻隔,死死地钉在了陈默身上!
与此同时,陈默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他的脚踝,并顺着脊椎飞速向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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