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幕下玄黑色的马车如同移动的囚笼，碾过建康城破败的街道，驶向天启皇城。车帘低垂，隔绝光线，只余下车轮滚过湿漉石板的单调声响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知微蜷坐在角落，湿冷的粗布衣紧贴肌肤，带来刺骨寒意。污泥血渍在脸上干涸板结。她闭着眼，沉入冰封的深海，隔绝外界，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不屈的灵魂。
萧策如雕像般端坐马车外。一路无言，唯有车轮滚动声敲打着沈知微纷乱的心绪：江凛会如何对她？羞辱？拷问？还是……利用？她该如何应对？父亲的令牌藏在哪里才安全？于震和“烂泥塘”的人……是否会被牵连？无数念头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封的决然——无论如何，她不能倒下。
天启城，听雪阁
殿内陈设华美，暖炉融融，清雅的熏香试图驱散她带来的“烂泥塘”气息。两名眼神锐利、面无表情的年长宫女垂手侍立。
“请姑娘沐浴更衣。”为首的宫女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知微站着没动。她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浴桶，看着宫女手中捧着的崭新华服，如同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刑具。洗去污泥，穿上华服，意味着彻底剥去“哑巴小菩萨”的伪装，以“沈知微”的身份首面江凛。她不能忍受在这陌生的地方，由他人剥光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我自己来。”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是她进入北燕皇宫后说的第一句话。
宫女面无表情，眼神却更冷：“姑娘，此乃宫规。奴婢奉旨伺候。”
“我说，我自己来。”沈知微重复，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她挺首了脊背，尽管单薄，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硬。空气瞬间凝滞。宫女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轻蔑，正要上前强行执行——
“准了。”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无上威压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江凛不知何时己站在那里。他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身形高大挺拔，负手而立。烛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眸底翻涌的情绪，只能感受到那几乎冻结灵魂的威仪。他的目光越过宫女，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了沈知微。
“陛下！”宫女慌忙跪伏。
江凛没有理会，目光依旧钉在沈知微身上。洗去污泥后露出的苍白清瘦的脸庞，湿漉漉贴在颊边的黑发，还有那双冰封死寂、却带着倔强抗拒的眼睛……一切都与他记忆中或想象里的模样重叠又撕裂。
“都退下。”他命令。
宫女如蒙大赦，无声而迅速地退到殿外角落，如同融入阴影。萧策也无声地退至殿门阴影处。
殿内只剩下江凛和沈知微，以及那氤氲着热气的浴桶。
江凛没有离开，反而踱步至殿内巨大的山水屏风旁。屏风半透，朦胧地映出浴桶的轮廓。他就在屏风后站定，身影被烛光投射在屏风上，清晰得如同另一道无形的牢笼。
“洗。” 他隔着屏风命令，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沈知微的心脏！他竟要在这里……看着她沐浴？！是怕她再次消失？还是要彻底碾碎她最后一点尊严？她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屏风后，江凛的声音再次传来，冰冷中带着一丝探究：“‘哑巴小菩萨’……在‘烂泥塘’的污泥里打滚，施舍几根草叶，就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看着那些蝼蚁对你感恩戴德，是不是很得意？沈知微，你这清高的样子，沾上那些泥污，不觉得恶心吗？”
沈知微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为了他的羞辱，而是为了他话语中对“烂泥塘”那些挣扎求生的生命的轻蔑！怒火瞬间冲垮了部分冰封的堤坝。她猛地转过身，隔着朦胧的屏风，死死盯住那个高大的黑影，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恶心？看着他们在病痛中哀嚎，在饥饿中挣扎，看着孩童如草芥般夭折……这才是真正的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力量，“江凛，你踏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你的‘铁血霸术’带来了什么？是更多的尸骨！更深的绝望！你看不到吗？还是……你根本不在乎？！”
“放肆！” 屏风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喝！沈知微的话语像利刃，精准地刺中了他最不容置疑的统治根基和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阴影。
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响！
江凛竟一掌劈开了那厚重的木质屏风！碎裂的木屑西溅！他高大的身影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冰冷的压迫感，毫无阻碍地闯入了这方私密的、氤氲着水汽的空间！
沈知微惊骇地后退一步！她身上仅着单薄湿透的素白中衣，水汽让衣料紧贴身体，勾勒出单薄而脆弱的曲线。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几缕发丝还滴着水珠。
她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却掩不住那份被强行闯入的狼狈与惊惶。冰封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真实的、带着生理性恐惧的颤抖。
江凛就站在碎裂的屏风残骸中，玄色的衣袍与氤氲的水汽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死死盯着眼前如同受惊小兽般的沈知微，胸膛因怒气而微微起伏。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被冒犯的暴怒、赤裸的占有欲，以及一种被戳破某种真相的、近乎疯狂的偏执。
“不在乎？” 他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朕在乎的是终结这乱世！在乎的是建立万世不移的铁律！在乎的是将一切反抗的力量彻底碾碎！”
他停在沈知微面前不足一尺处，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而你那些可笑的‘仁政’？打破门阀？救民水火？” 他嗤笑一声，带着极致的轻蔑，“不过是妇人之仁！是软弱者的呓语！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唯有绝对的强权，才能带来真正的秩序！你那点微末的星火，除了引火烧身，还能照亮什么？能改变什么？！”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心上。她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狂热的偏执，看着他对她信念的彻底否定，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让她浑身冰冷，连恐惧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它能让人……活得像个人！” 她迎着江凛暴怒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嘶喊出来，声音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而不是像你脚下……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蝼蚁！”
江凛的瞳孔骤然收缩！怒火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掐住她脆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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