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空气沉滞如铅。巨大的舆图悬挂一侧,烛火在江凛深不可测的眼眸中跳跃,映照着他批阅奏疏时冷硬的侧脸。堆积如山的文书仿佛连绵的山峦,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萧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柱的阴影里,如同融入黑暗的一部分。他双手捧着一张折痕清晰、质地普通的素笺,向前一步,停在御案前丈许之地。
“陛下。”萧策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发出的音节。
江凛并未抬头,朱笔在奏疏上划过,留下凌厉的批语:“何事?”
“听雪阁呈物单。”萧策言简意赅,将手中的素笺平稳地放在御案一角,与那些关乎生民社稷、军国大事的奏疏形成刺眼的对比。
江凛笔尖未停,仿佛没听见。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落笔的沙沙声。时间似乎凝滞了片刻。
终于,他批完最后一字,搁下朱笔。目光并未立刻转向那张素笺,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他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这才随意地伸向那张素笺。
展开。
最上方,一个由三个相连锐角组成的符号,如同三道冰冷的爪痕,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
——寒夜所求。
刹那间,冰冷刺骨的寒风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裹挟着冷宫破窗的呜咽,吹拂在他脸上。
记忆深处,那个在冰窗上呵着白气、冻得手指通红却依旧固执地画下这个符号的小女孩身影,与如今听雪阁里那个苍白倔强、咳血倒下的女子重叠。
一种久违的、带着铁锈味的复杂情绪,如同沉睡的毒蛇,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微微抬起了头。
他面无表情,目光下移。
清单上的字迹清秀,内容首白得近乎粗粝:
没有称谓,没有祈求,只有冰冷的陈述。
木桩?麻绳?
江凛的指尖在“木桩”和“麻绳”几个字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搭建场地,恢复筋骨!就像当年他在南梁冷宫深处,那个无人问津的荒僻角落,是如何用能找到的最简陋的物件——断砖、石锁、甚至枯树根——一遍遍锤炼自己瘦弱却充满仇恨的躯体。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负重,都伴随着刻骨的屈辱和对力量的疯狂渴望。
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掠过他眼底。
如果当年……
如果当年南梁与北燕那场突如其来的边境冲突爆发时,他不是在仓皇逃亡中被死士拼死护送回北燕,而是……有能力将她也一并带走呢?
这个假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最坚硬的冰层下激起了一圈涟漪。带她离开那片腐朽之地?以她的聪慧和韧性,离开南梁那个烂泥潭,她会成为什么?是像她幼时憧憬过的那样,成为运筹帷幄的巾帼谋士?还是凭借她那份对医道的兴趣和悲悯心肠,悬壶济世,成为一方杏林圣手?总好过如今……被他囚在这深宫,用他当年淬炼仇恨的方式,来淬炼一身伤痕累累的反骨!
这念头荒谬又短暂,瞬间就被冰冷的现实淹没。没有如果。只有血海深仇,只有立场对立。她注定是他的囚徒,他复仇霸业上一个特殊的战利品。
“呵。”一声极轻的、辨不出情绪的嗤笑从他唇边溢出。他将素笺随意地丢回案上,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萧策。”
“臣在。”
“按单子,给她。”江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威严,听不出丝毫波澜,“东西,从库里找最次的。木头,就用废弃的宫材。绳子,库房最粗的麻绳。棋盘……”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殿内角落一个蒙尘的、装着旧物的紫檀木箱,“把前朝那个快散架的楠木棋盒,连同里面那副磨损的玉石棋子,一并送去。”
“是。”萧策没有任何疑问,躬身领命,如同接受一道最普通的军令。他上前一步,准备拿起那张素笺。
“等等。”江凛忽然开口,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素笺上那个“血誓为诺”的符号上,片刻后,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补充道:“告诉她,东西,朕给了。‘待偿’……朕等着看,她拿什么来偿。”
“遵旨。”萧策拿起素笺,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殿内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凛重新拿起一份奏疏,目光却久久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听雪阁后院那片荒芜的空地,那张素笺上冰冷的符号和清单,沈知微咳血时那双倔强决绝的眼睛……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碰撞。烦躁感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他猛地将奏疏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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