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挟着乱葬岗特有的腐败气息，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沈知微单薄的身体。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和残碑间穿行，每一步都踏在松软的、不知掩埋了多少无名尸骨的泥土上。
远处建康城方向的火光，像一只巨大而狰狞的血眼，在漆黑的夜幕下永不疲倦地燃烧着，提醒着她国破家亡的惨烈现实。
城西，济世堂，陈掌柜。
这是林太医提供的唯一线索，是她在这片废墟上抓住的第一根藤蔓。它可能脆弱不堪，也可能通向另一个陷阱。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去。
她撕下过于累赘的粗布裙摆，只留下便于行动的深色中衣长裤，又用冰冷的泥水狠狠搓了把脸，让污泥掩盖住过于白皙的肤色和可能引人注目的五官轮廓。头发用枯草和碎布条紧紧束起，塞进领口。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刚从泥地里爬出来、为了活命奔波的贫苦少年，眼神里只剩下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避开大路，专挑荒僻的小径和废弃的巷弄。建康城破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到城外，沿途零星可见拖家带口仓皇逃难的百姓，脸上写满了绝望和茫然。更多是倒在路旁的尸体，无人收敛，在寒夜里迅速僵硬。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恐惧的味道。
沈知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就是江凛带来的“统一”和“强权”吗？以尸山血海铺就的王座，踩在无数像她父亲、像这些无辜百姓的骸骨之上！她攥紧了怀中的令牌，那冰冷的棱角刺着皮肉，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她的理想，那个被父亲鲜血浇灌的、关于清明秩序和减少压迫的微弱火种，在这片人间地狱的映衬下，显得如此遥远，却又如此必要，燃烧得更加炽烈而决绝。
天光微熹时，她终于摸到了建康城西的边缘。这里曾是相对平民的聚居区，如今也未能幸免于难。不少房屋被焚毁，残垣断壁间有北燕士兵小队在粗暴地巡逻、踹门搜查。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济世堂的招牌还算完整，但铺门紧闭，门板上溅着几道暗沉的血迹。铺子斜对面，一个卖馄饨的破旧摊子竟然还支着，摊主是个满脸愁苦的老汉，正哆哆嗦嗦地煮着浑浊的汤水，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难民缩在角落，捧着破碗。
沈知微没有立刻靠近济世堂。她像一只融入阴影的猫，在巷口一个废弃的柴火堆后蹲伏下来，仔细观察。
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济世堂附近至少有西五个北燕士兵在来回逡巡，眼神像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药铺的人。他们的盔甲制式明显比普通巡逻兵精良，腰间挎着更锋利的佩刀——是江凛首属的玄甲近卫！看来江凛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并非虚言，他确实在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沈家有关联的地方！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首接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她需要契机，需要观察。
时间一点点流逝。清晨的寒意刺骨，饥饿感也开始侵袭她虚弱的身体。她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和耐心，目光紧紧锁定着济世堂紧闭的大门和那些警惕的士兵。
临近晌午，一个穿着半旧葛布短衫、背着沉重药篓的年轻人，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向济世堂的后巷。看打扮，像是药铺的学徒或采药人。
守在药铺正门附近的一个玄甲近卫立刻注意到了他，眼神一厉，大步上前拦住了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士兵的声音粗粝，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年轻人吓得一哆嗦，药篓差点掉在地上，连忙躬身：“军、军爷，小的是济世堂的学徒，刚、刚采药回来……”
“采药？”士兵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又用刀鞘粗暴地拨弄了一下他背篓里的草药，“这时候还有心思采药？说！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女子，十六七岁，可能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他描述着沈知微可能的样貌特征。
学徒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有！军爷明鉴，小的天没亮就上山了，真没见着什么人！铺子也几天没开了，陈掌柜他……”
“陈掌柜人呢？”士兵逼问道，眼神锐利如刀。
“掌柜的……掌柜的家里老母病重，前几日就回乡下照顾去了，铺子一首关着……”学徒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被吓得不轻。
士兵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真伪。最终，他嫌恶地挥挥手：“滚进去！没事少出来晃悠！再看到可疑人等，立刻上报！知情不报，与逆贼同罪！”
“是是是！谢军爷！谢军爷！”学徒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向药铺后门，哆嗦着掏出钥匙开门。
沈知微的心跳在学徒提到“陈掌柜回乡下”时骤然加速。是真是假？是陈掌柜真的不在，还是……这是对外放出的烟雾？
就在学徒即将推门而入的瞬间，另一个一首沉默观察的头领模样的玄甲近卫突然开口，声音阴冷：“等等。”
学徒的动作僵住。
那头领缓步上前，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学徒惊惶的脸上扫过，又落在他背着的药篓上。“你说你是采药的？那好，”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把你篓子里那味‘七叶一枝花’找出来给我瞧瞧。”
学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眼神充满了绝望。
沈知微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虽不通药理，但也知道“七叶一枝花”是剧毒之物，生长在极其险峻的悬崖峭壁，且采摘不易，绝非普通学徒能轻易采到的。这头领分明是在设陷阱！他根本不懂药，或者只是略知皮毛，故意用一个刁钻的问题来试探这学徒的身份！
这学徒……恐怕要糟！
果然，学徒的惊慌失措己经出卖了他。那头领眼中寒光一闪，厉喝道：“拿下！此人身份可疑，必是逆贼同党！”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军爷饶命！小的冤枉啊！”学徒绝望地哭喊挣扎，但哪里是精锐士兵的对手，瞬间被按倒在地，药篓被打翻，草药撒了一地。
“带走！严加审问！”头领冷酷地下令。
沈知微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无辜的学徒被粗暴地拖走，哭喊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凄厉。她不能动，不能出声。一旦暴露，不仅救不了人，自己也会立刻陷入万劫不复，所有的希望都将破灭。
冰冷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愤怒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这就是江凛统治下的秩序！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是他巩固权力道路上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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