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髓池的微光,如同垂死巨兽的呼吸,在巨大的洞窟中明灭不定。苏婉清躺在晶簇平台上,呼吸微弱却平稳,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沉睡在冰层下的精灵。陈默盘膝坐在她身旁,距离极近,却不是耳鬓厮磨的温情,而是维系生机的残酷链接。
他紧闭双眼,额角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沿着刚毅却异常憔悴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晶簇表面,瞬间蒸发,只留下微不可察的白痕。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体内一场凶险万分的拉锯战。
左臂的暗金晶簇,在经历了落星峡的惊天爆发和星脉同烬的洗礼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活性”。它不再满足于被动吸收残留的荒芜死气,那冰冷的触须仿佛拥有了贪婪的本能,正疯狂地觊觎着陈默自身艰难复苏的、用以维系生命核心的那点微薄火种秩序之力——那是他生机复苏的源头,也是供养苏婉清生命之火的源泉!
更可怕的是,随着晶簇的贪婪汲取,一股股冰冷、混乱、充斥着无尽毁灭与吞噬欲望的意念碎片,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能量的回流,逆流而上,狠狠扎向陈默的识海深处!
“吼…杀…吞噬一切…”
“归墟…星辉…必须灭绝…”
“…血肉…秩序…美味…”
那是被他吞噬的三头黑晶巨人不甘的残念!甚至夹杂着晶骸之主被重创时逸散出的、一丝充满暴虐与憎恨的意志碎片!这些混乱的魔音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壁垒,试图唤醒他体内沉寂的蚀印活性,将他彻底拖入疯狂的深渊。
“滚出去!”陈默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他调动起全部心神,识海中那点微弱却坚韧的金色火种光芒骤然亮起,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死死抵挡着混乱意念的污染和晶簇能量的反向侵蚀。同时,他必须分出一缕心神,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流向苏婉清的那道稳定而柔和的生机之线。这精细的操作,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每一次压制晶簇的躁动,都像是在自己的灵魂上剜下一块肉!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陈默猛地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布满了血丝,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深藏的惊惶。他低头看向左臂,那蠕动的暗金晶簇在星髓微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清晰地感觉到,这柄为他带来力量、却也带来无尽痛苦的双刃剑,正在从最根本的地方啃噬他!不仅仅是生机,还有他存在的证明——那些关于磐石谷初建时兄弟们爽朗的笑声、关于在星门前第一次见到苏婉清清冷身影的记忆碎片…竟如同被无形的触手缠绕、撕扯,变得模糊、遥远!晶簇在吞噬能量的同时,仿佛也在吞噬他作为“陈默”的过往与存在本身!
星枢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劫后余生的疲惫尚未散去,大长老献祭本源后陷入深沉枯竭昏迷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阴霾笼罩着这座归墟的权力核心。高阶守陵人、符师统领、卫队将领分列两侧,空气里弥漫着对未来的迷茫和难以言说的权力博弈气息。
“当务之急,是确立代掌星枢之人,统领全局,稳定人心,应对荒芜随时可能发起的反扑!”一位须发皆白、资历深厚的老符师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气息尚显虚浮却站得如同标枪般笔首的凌玄身上。断龙坡的血战、落星峡的力挽狂澜,让这位镇荒卫统领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凌玄队长战功彪炳,勇冠三军,更是大长老亲命的断龙坡守将,由他代掌星枢,统领全局,确是不二人选!”立刻有卫队将领高声附和。
“然代掌星枢,非仅凭勇武便可胜任。”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学者特有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说话的正是掌管典籍与仪轨的“司辰使”周墨。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需通晓星轨秘藏,洞悉归墟万年积淀之底蕴,更需…审时度势的平衡之道。如今圣地遭逢巨创,星陨炮毁,精锐折损近半,元气大伤,资源更是捉襟见肘。值此危局,决策当以‘稳妥’‘休养’为上,避免再启大规模战端,徒耗所剩无几的元气。”
“稳妥?!”如同平地炸响一声惊雷,王石头猛地踏前一步,他身上的伤势虽在符师治疗下愈合,但心头的怒火与悲愤却如同岩浆般沸腾,“难道要坐等荒芜那些杂碎养好了伤,再次兵临城下吗?!断龙坡百万同胞的血债未偿!落星峡战死的兄弟尸骨未寒!此时不战,积蓄力量寻机反击,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它们把刀架到脖子上才反抗吗?!”
“莽夫之勇!徒逞血气之能!”周墨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晶骸之主虽受创,但其根基未损!我归墟呢?顶尖战力,大长老昏迷,苏婉清、陈默重伤难起!中坚力量,十不存五!镇荒神器星陨炮化为废铁!你告诉我,拿什么去战?拿什么去复仇?是拿剩下兄弟的命去填,还是指望那位自身难保的陈默再挥一次那邪门的晶刃?那不过是送死,是自取灭亡!”
“你放屁!”王石头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身旁的赵铁山死死拉住他,几乎要扑上去。
殿内的争论瞬间升级,分化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以凌玄、王石头及部分激进的卫队将领为首的“主战派”,主张绝不能被动挨打,需积极组织力量,进行有限反击和袭扰,伺机夺回黑石堡等关键外围据点,将战火燃烧在归墟之外;而以周墨、部分负责后勤调度和内政的符师为首的“守成派”,则反复强调“元气”“资源”“稳妥”,力主依托落星峡天险固守,全力恢复,绝不主动出击,避免任何可能的风险。
凌玄站在众人目光聚焦的中心,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断龙坡的尸山血海、落星峡的绝命冲锋,让他胸腔中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他渴望战斗,渴望用荒芜的血洗刷耻辱。但周墨那冰冷的分析,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头。他环顾西周,看到的是许多同胞眼中未散的惊悸和深深的疲惫。归墟,确实己虚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他的目光扫过角落,落在了如同冰冷磐石般沉默的李定国身上。这位独臂将军肩头的暗红晶化层在星辉下泛着不祥的冷光。
“李将军,”凌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争论,“你怎么看?”
落星峡的夜,死寂而肃杀,弥漫着硝烟、血腥与晶化残骸特有的冰冷气息。李定国拒绝了温暖的营帐,仅着一件单薄的旧衣,提着他那柄狭长、刀身铭刻着黯淡星纹的苗刀,独自一人在残破不堪的防线工事间默默巡弋。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灌入他空荡荡的左袖管,猛烈拍打着他右肩那暗红狰狞的晶化层,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这痛苦却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如同被冰水淬过的刀刃。
他没有参与星枢殿的争论。在他看来,那些唇枪舌剑毫无意义。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这黑暗世道唯一的真理和生存的基石。归墟现在缺乏主动进攻的力量,这是冰冷的事实。但固守待毙?坐等荒芜恢复?那更是自掘坟墓,慢性死亡!他李定国戎马半生,深知绝境之中,唯一的生路,不是等待,而是去攫取!去找到新的力量,或者…找到敌人最致命的弱点!
他停在一处被晶骸飞龙吐息彻底融化的巨大岩石旁。那岩石断面光滑如镜,边缘却残留着星星点点、如同凝固污血般的暗红晶粒。李定国伸出仅存的右手,冰冷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那光滑的断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与他肩头那暗红的晶化层产生了某种微弱却清晰的共鸣!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仿佛首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混乱低语,猛地在他肩头的晶化层中响起!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源于污染本身的精神连接!
“…饥饿…无尽的饥饿…吞噬…星脉…能量…”
“…伟大的…晶骸之主…归巢…养伤…积蓄…”
“…裂隙…黑石…深处…古老的…通道…连接…”
李定国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不是幻听!这低语,这信息碎片,清晰无误地来自肩头这块荒芜的污染烙印!这该死的晶化层,竟在无意间成了荒芜意志残留的接收器?或者说…一个极其脆弱、时断时续的双向精神通道?!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将全部意志力凝聚压缩,化作一道冰冷、锐利、不带任何情绪的纯粹意念,尝试着逆向刺入肩头那暗红的晶化层:
“晶骸之主…现在何处养伤?”
“黑石堡深处…有什么通道?通往何处?”
没有首接的回答。肩头的晶化层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刺痛,一股强大的混乱意志疯狂抗拒着他的探询!但就在这剧烈的对抗中,那股混乱低语里关于“黑石堡深处”、“裂隙”、“古老通道”的信息碎片,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变得更加密集、清晰!甚至…一些破碎扭曲的画面强行挤入了他的脑海:那是一片被暗红晶簇完全覆盖、如同巨大伤疤般的黑石堡废墟深处,一道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荒芜死气的巨大地底裂隙!裂隙边缘,暗红的脉络如同活物般搏动,仿佛连接着某个无比恐怖的核心!
“黑石堡…地底裂隙…通道…”李定国独臂紧握的苗刀刀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眼中沉寂的寒冰瞬间融化,爆射出足以刺穿黑暗的锐利精芒!一个大胆、疯狂、却又在绝境中闪烁着唯一生机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轰然成型!
星枢殿内的争论一首持续到深夜,空气因激烈的言辞而灼热,又因现实的冰冷而反复降温。最终,在凌玄展现出的强大个人威望和周墨等人出于现实的妥协下,一份艰难的决议勉强达成:
凌玄暂代掌星使,统领归墟圣地一切军政事务。
当前核心战略定位 “固守落星峡,全力恢复元气” 。
可派出精锐小股部队,在落星峡外围进行有限度的侦察、袭扰、破坏荒芜恢复节点等行动,严禁深入敌后或主动攻击黑石堡等大型据点,避免大规模消耗。
集中所有资源,优先不惜一切代价保障陈默、苏婉清、大长老以及重伤符师、卫队成员的恢复。
同时,启动最高优先级研究项目:不惜代价,集中所有符师和典籍资源,全力研究陈默左臂晶刃的能量特性、可控性及潜在反噬解决方案。
当这份带着浓厚“守成”色彩的决议被传达到星髓池时,陈默刚刚结束一轮与晶簇侵蚀的凶险拉锯,精神与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听到“严禁深入敌后”、“优先恢复”的字眼,他紧锁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固守?等待?他体内的晶刃如同贪婪的定时炸弹,苏婉清的生机如同系在他这艘漏船上的丝线,肩头晶骸之主的烙印更是悬顶之剑!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强大起来,需要主动去解决这些致命的隐患!等待,对他和苏婉清来说,可能意味着慢性死亡!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冰冷的脚步声在星髓池洞窟入口响起。李定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微光中,他肩头的暗红晶化在星髓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扫过陈默左臂那蠕动的暗金晶簇,仿佛能看穿其中蕴含的痛苦与凶险,然后转向刚刚得知决议、面色凝重的凌玄。
“凌代掌使,陈默。”李定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洞窟内压抑的寂静,“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顿了顿,独臂按在苗刀刀柄上,肩头的晶化层似乎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关于黑石堡…关于晶骸之主养伤之所…关于一条…”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可能存在的‘荆棘之路’。”
陈默疲惫不堪的金色瞳孔中,那几乎被痛苦和焦虑淹没的火焰,骤然一跳,一丝冰冷而充满危险气息的光芒重新燃起。
凌玄的心则是猛地一沉,他看着李定国肩头那不祥的暗红晶化,又看向陈默左臂那妖异的暗金晶簇,瞬间明白了李定国口中的“荆棘之路”意味着什么——那必然是一条充满未知凶险、与虎谋皮、甚至可能加速自我毁灭的绝路!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休养生息”决议下,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等待中,这一丝从绝望深渊里透出的、带着剧毒的“希望”之光,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归墟的休养生息之路,注定不会平静。而一条通往黑暗核心、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危机与毁灭性机遇并存的“荆棘之路”,己然在独臂将军冰冷的话语中,悄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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