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剧痛,被太医小心翼翼敷上的冰凉药膏暂时压制了一些,但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依旧如影随形。我靠在临月阁内新换的、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扮演着沈清漪该有的惊魂未定和柔弱疲惫,任由宫女们轻手轻脚地伺候。
临月阁的陈设,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旧日时光的气息。窗棂的雕花是前朝流行的样式,紫檀木的案几边缘被得温润光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带着陈旧感的檀香,而非帝王寝殿惯用的浓烈龙涎。墙上挂着一幅笔法略显稚拙的《寒山独钓图》,角落题着小小的“令月涂鸦”字样。一切都指向这里曾经的主人——昭华长公主萧令月。
这是一个巨大的暗示,也是一个无形的牢笼。萧彻将我放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该扮演的角色,也暴露了他内心那份无法填补的空洞和执念。
夜深了。白日里喧嚣的人声终于彻底沉寂下去。临月阁内,值夜的宫女在屏风外的小榻上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我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指尖的伤处被细密包扎着,每一次弯曲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反复穿刺。但这痛楚,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清醒剂。特工的本能压制着生理的痛楚,每一个动作都精确而轻缓,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幽灵。
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无声无息。我避开守夜的宫女,如同融入阴影的烟雾,悄无声息地穿过临月阁幽深曲折的回廊。目标明确——紫宸殿。
萧彻的书房,就在紫宸殿的东暖阁。那是他批阅奏章、处理机密要务的地方。白日的惊鸿一瞥,足以让我在脑海中刻下整个宫殿的布局图。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我避开巡夜侍卫灯笼晃动的光影,利用宫墙的阴影和廊柱的掩护,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庞大的宫殿群中穿梭。指尖的疼痛在高度集中的精神下,似乎也变得麻木而遥远。
紫宸殿高大的殿宇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殿门紧闭,门口有两名如同石雕般的带刀侍卫肃立。我绕到殿后,目光锁定在二楼一扇半开的、用以通风的雕花木窗上。窗户离地很高,但对于受过严苛训练的身体来说,并非不可逾越。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这具身体残余的所有力量和柔韧性。助跑,蹬踏墙壁借力,手指如同铁钩般猛地扣住窗沿!指尖被包扎的地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我眼前一黑,闷哼声被死死压在喉咙里。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稳住身形,手臂发力,身体如同灵猫般轻巧地翻入了窗内。
双脚无声地落在柔软厚密的地毯上。一股浓重的、属于墨汁、纸张和上好沉水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和廊下宫灯透进来的朦胧光线,可以勉强看清室内的轮廓——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堆积如山的奏章,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珍玩和卷轴,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庄重而森严的氛围中。心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迅速适应着黑暗,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书案。上面堆积的奏章大多用明黄的缎带捆扎,这是寻常的朝物。我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书案最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散乱地放着几本颜色深暗、毫不起眼的线装册子,没有缎带,显得格格不入。
就是它们!
我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本。指尖的剧痛让翻页的动作有些笨拙。借着微弱的光线,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映入眼帘。
“北境三州,今岁大旱,赤地千里,流民逾十万众……州府开仓,存粮仅支半月,杯水车薪……”“江南织造局奏报,新式提花机推行受阻,苏、杭两地大族匠户以‘祖传秘技,不可外泄’为由,串联抵制,暗中毁坏官造器械……”“京畿卫戍营参将林崇密报:查得兵部左侍郎王庸,近三月内,于京郊‘春晖园’私会南陈商人三次,所涉银钱逾十万两,疑为……”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信息,冰冷而残酷地展现在眼前。北境大旱,流民将成燎原之火;江南织造,技术革新遭遇世家豪强的顽固狙击;兵部高官,竟与敌国商人暗通款曲!这哪里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分明是一个坐在巨大火药桶上、危机西伏的王朝!
我快速翻阅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这些密报,显然是被萧彻压下的,没有经过正式的朝议渠道。他在等什么?是证据不足?还是投鼠忌器?或者……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目光扫过关于兵部左侍郎王庸私通南陈的那条密报。“春晖园”……这个名字在原主沈清漪模糊的记忆角落里,似乎与某个显赫的世家有关联……王家?不,好像是……崔氏?那个盘踞江南、树大根深的百年望族崔氏?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王庸,莫非是崔氏在朝中的代言人?这十万两白银的勾当,背后牵扯的恐怕是整个崔氏乃至更多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难怪萧彻要压下这些密报。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表面光鲜的蛀虫,早己将根系深深扎进了这个帝国的命脉之中。拔除他们,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
就在我心神激荡,试图将零散的信息拼凑出更清晰的脉络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书案下方最内侧的阴影里,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不是奏章,不是书本。像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强烈的首觉驱使着我。我忍着指尖的刺痛,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几乎是趴在地上,伸长了手臂,用最不常用的左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张被压在厚重桌腿阴影下的纸片抠了出来。
纸张入手微凉,带着一种陈旧的、被遗忘的质感。
借着窗外投入的、仅存的一线微弱月光,我将纸片缓缓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行极其潦草、笔画凌乱、甚至带着一种仓惶绝望气息的小字,墨迹深深浸入纸背,力透纸背:
“彻,勿信崔……”
“药……有异……”
“太后……知……”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点墨迹被用力拖长,仿佛书写者突然被外力强行打断,或者……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字里行间透出的巨大惊惶和警示,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
这字迹……虽然潦草,但那份骨子里的清峻风骨,竟与白日里在临月阁看到的、那幅《寒山独钓图》上的“令月涂鸦”题字,隐隐有几分神似!
这是……萧令月写的?!
“勿信崔”?崔氏?那个可能与兵部侍郎王庸勾结的江南崔氏?
“药有异”?什么药?谁下的药?难道萧令月的死……并非意外?!
“太后知……” 当朝太后?萧彻的生母?她知道什么?是参与者?还是……也被蒙蔽?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这深宫之中,果然埋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萧令月的死,恐怕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而这警告,是她临终前拼尽全力留下的线索,却不知为何被萧彻压在了书案之下,蒙尘至今!
他是不信?不敢信?还是……早己知道,却因某种原因选择了隐忍?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在脑海中疯狂翻涌。指尖的伤口似乎在这巨大的冲击下都忘记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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