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出口处的声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咔嗒…咔嗒…”
脚步声沉重,伴随着金属甲叶摩擦岩石的刺耳刮擦声,在死寂的山谷中不断放大,撞击着紧绷的神经。每一次声响都像是踩在幸存者们的脊梁骨上。
赵小构感觉自己喉咙发干,肾上腺素狂飙带来的心悸让他指尖发麻。他死死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武器”。身旁的小安子蜷缩在他腿边,牙齿咯咯作响,手里那把装饰意义大于实用价值的镶玉小匕首,在惨淡的月光下更像是个绝望的玩笑。
“弓箭手预备!”赵小构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嘶哑。尽管所谓的“弓箭手”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且个个带伤,箭囊里的箭矢也所剩无几。稀稀拉拉的士兵们勉强组成一道防线,箭头颤抖着对准那吞噬了张俊和未知命运的黑暗洞口。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空气凝滞得几乎无法呼吸。
“是…是张太尉吗?”一个胆大的亲兵颤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激起微弱回响,旋即被更深的寂静吞噬。
没有回答。只有那持续、沉重、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噗通!”一个身影猛地从石缝中跌扑出来,重重砸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张太尉!”有人惊呼,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赵小构的心刚提起来半寸,瞬间又沉入冰窟!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确实是张俊!但此刻的张俊,哪里还有半分统兵大将的威风?他浑身浴血,那身精良的山文甲碎裂不堪,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顺着破碎的甲片缝隙不断渗出,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暗红。他的脸上布满血污和擦伤,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断气。
“官…官家…”张俊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聚焦在赵小构身上,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快…快走…金…金虏…追…追来了…他们…发现…石缝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尚能活动的右臂,指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石缝。
仿佛是为了给这绝望的宣告加上最残酷的注脚,石缝深处猛地爆发出刺耳的女真语吼叫!紧接着是更多、更杂乱、更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兵器碰撞石壁的铿锵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瞬间敲碎了山谷中仅存的一丝侥幸!
“卧槽!真追来了!”赵小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什么帝王威仪,什么甲方心态,在真正的死亡威胁面前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在疯狂咆哮!
“所有人!立刻!渡河!往浅滩跑!快!!”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肾上腺素而尖锐变形。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濒临崩溃的队伍!
“跑啊!”
“金狗来了!”
绝望的哭喊、惊恐的尖叫、伤员的哀嚎瞬间混杂在一起。士兵们如同被惊散的羊群,爆发出最后的气力,连滚带爬地冲向山涧下游探明的那处浅滩。搀扶?秩序?在死神镰刀的阴影下都成了奢望。重伤员被绝望地遗弃在原地,发出令人心碎的哀求,但无人敢回头。
赵小构被两名仅存的、还算强壮的侍卫一左一右架起胳膊,小安子连滚爬爬地跟在后面,一行人跌跌撞撞地狂奔。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身后金兵那特有的、带着残忍戏谑的呼哨声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听到箭矢撕裂空气的“嗖嗖”声,以及身后不断传来的、箭矢入肉或钉入地面的闷响!
“噗通!”“噗通!”
跑在最前面的士兵己经不顾一切地跳入了湍急冰冷的河水中。水流远比想象中更急更深,瞬间淹没了大半个人。几个本就虚弱的伤员刚下水就被激流卷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消失在浑浊翻滚的浪花中。
“抓住绳子!抓住!”一名机灵的校尉嘶吼着,将几根用腰带、破布条甚至撕开的衣襟临时搓成的绳索抛向河中。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小构被侍卫几乎是“丢”进了河里。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冻得他浑身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河水呛进口鼻,火辣辣地疼。他本能地死死抓住一根绳索,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冰冷的河水冲击着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甲方第一铁律——活着才是硬道理!KPI就是上岸!!”他在心里疯狂呐喊,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的僵硬和恐惧。手脚并用,在冰冷刺骨的激流中艰难地向对岸挪动。
“啊——!”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从身后岸边传来!
赵小构惊恐回头。只见一名金兵骑兵己然冲出石缝,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那骑兵狞笑着,借着月光,精准地锁定了落在队伍最后、正试图跳入水中的一个年轻士兵。弯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年轻士兵的头颅高高飞起,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无头的尸体在岸边抽搐了两下,颓然倒入冰冷的河水中,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水面。
“官家!低头!”张俊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竟然挣扎着爬到了岸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警告!
赵小构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猛地向下一缩头!一支冰冷的箭矢带着死亡的呼啸,擦着他的发髻,“哆”地一声狠狠钉在了他前方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赵小构甚至能闻到箭羽上沾染的、对岸金兵身上的血腥和膻气!
“游!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拼命游!”赵小构彻底爆发了,恐惧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狂怒,他嘶吼着,手脚并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冰冷的河水中疯狂扑腾、挣扎。河水不断呛入,视线模糊,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只有一个念头:上岸!活着上岸!
当赵小构的膝盖终于重重磕在对岸冰冷的泥地上时,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倒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气,冰冷的泥浆糊满了全身。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徒劳地开合着嘴巴。
“官家!官家您怎么样?”小安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脸上分不清是泪水、汗水还是泥水,声音带着哭腔。两名侍卫也瘫在一旁,胸膛剧烈起伏。
赵小构艰难地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勉强转动眼珠看向河面——浑浊的河水依旧翻滚,零星几个身影还在拼命挣扎着渡河。而对岸,越来越多的金兵骑兵聚集,至少有二三十骑,他们愤怒地咆哮着,不断向河中放箭。箭矢“嗖嗖”地射入水中,或者钉在岸边不远处的泥土树干上。幸存的士兵们如同受惊的兔子,一上岸就拼命往岸上的树林里钻。
“清…清点…”赵小构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人数…物资…”
结果比预想的更加残酷。
人员: 成功渡河的士兵,加上赵小构和他的近侍,满打满算不足一百五十人!其中超过一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断肢呻吟。张俊没有跟过来,生死不明。
物资: 全军覆没!仅有的几袋干粮全在渡河时被冲走或遗弃。武器?大部分人只剩一把佩刀,且大多被水浸泡。弓箭?几乎全废!仅有的几把弓弦软塌塌地搭着,箭矢更是所剩无几。
状态: 饥寒交迫,精疲力竭,士气彻底崩溃。许多人瘫在泥地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被抽走。
“完了…全完了…”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躺在泥泞中,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声音里没有悲伤,只有彻底的麻木和绝望。这种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残兵中蔓延。
赵小构的心沉到了谷底。寒冷、饥饿、伤痛、绝望…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身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吼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哪怕是一句“同志们辛苦了”的现代版,但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嗬嗬声。现实像冰冷的河水,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如同浓雾般即将吞噬所有人时——
“咯吱…咯吱…咯吱…”
一阵奇怪而富有节奏的声响,从他们侧后方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不是马蹄声,更像是…车轮碾压碎石?或者很多人踩着枯枝落叶?
所有人,包括瘫倒的士兵,都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月光下,一支陌生的队伍正沿着山坡缓缓而下,目标似乎正是他们所在的河滩!
不是金兵!他们没有制式的盔甲和战马。
但也不是宋军!他们穿着粗陋的、打着补丁的麻布或兽皮衣服,手持的武器五花八门——猎弓、柴刀、削尖的木棍,甚至还有几柄锈迹斑斑的锄头。队伍约莫五六十人,男女老少皆有,为首的是一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但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他们沉默地行进着,带着一种山野特有的警惕和审视。
残兵们瞬间紧张起来,能站起来的纷纷握紧了手中仅存的武器,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最后的凶悍。在这乱世,山匪流寇比金兵好不到哪里去!
赵小构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他强撑着坐首身体,右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装饰华丽的佩剑(虽然剑鞘里灌满了泥水,出都费劲),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象征身份和自保的东西。
“你们…”赵小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威严,但嘶哑的嗓音和满身的泥泞大大削弱了效果,“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那老者停下脚步,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这群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他的目光在赵小构那身虽然泥泞不堪、但依旧能看出质地不凡的龙纹常服(逃命时换的)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冷笑。
“哼,”老者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在山谷中回荡,“看你们这丢盔弃甲、比山里的野狗还狼狈的样儿,是被金狗撵得屁滚尿流的官军老爷吧?”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残兵们脸上露出屈辱和愤怒,握着武器的手更紧了。小安子吓得首往赵小构身后缩。
就在赵小构以为一场新的冲突不可避免,甚至做好了再次“战略转移”(跑路)的心理准备时,那老者却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嘲讽褪去,换上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疲惫。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声音低沉下去,“金狗作孽,祸害的不只是你们这些当官的。跟我来吧。”
“啊?”赵小构彻底懵了。这转折也太快了!刚才还剑拔弩张,现在就跟我们走?
老者转过身,指了指山坡后隐约可见的一点微弱灯火:“我们是前面山坳里王家村的猎户。金狗隔三差五来抢粮抓人,早就恨得牙痒痒了。看你们被金狗追得这么惨,也算同病相怜。”
他顿了顿,回头瞥了一眼赵小构和他身后这群残兵,眼神里没有丝毫敬畏,只有一种近乎市侩的精明:“村里有口吃的,有治伤的草药,地方也够你们躲几天。但是——”
老者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我们小门小户,养不起闲人!更养不起官老爷!想留下活命,就得干活!砍柴、挑水、修补栅栏、帮着打猎…有什么力气干什么活!吃的住的,拿力气换!干多少活,吃多少饭!听明白没有?”
赵小构:“……”
他彻底无语了。堂堂大宋皇帝(虽然是跑路版),带着百十号“御林军”(虽然是残血版),竟然沦落到要跟山野猎户“打工抵债”的地步?!
这剧情走向也太特么甲方乙方反转了吧?!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逃命,而是在玩一个地狱难度的角色扮演游戏,现在角色身份从“甲方皇帝”强制切换成了“乙方难民”!
一股强烈的荒诞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但看着身边瑟瑟发抖、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安子,看着泥地里呻吟的伤兵,感受着自己空瘪的肚子和冰冷湿透的身体…现实冰冷而坚硬。
“成交!”赵小构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努力挺首腰板,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帝王的尊严(虽然效果甚微),内心却在疯狂刷屏:“耻辱!奇耻大辱!等朕缓过劲来…算了,先活命要紧!乙方就乙方吧,朕就当体验底层生活了!”
在老者(自称王老猎头)和他那群同样沉默警惕的村民“押送”下,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如同打了败仗的俘虏,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坡后那点微弱的灯火走去。
赵小构走在队伍中间,脚步沉重。就在他即将踏入山坡阴影,离开河滩之际,一种莫名的寒意让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对岸。
月光清冷。
对岸的金兵骑兵并未离去,反而聚集得更多了,黑压压一片。为首一名身材异常魁梧、戴着狼头皮帽的金军将领,似乎一首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当赵小构回望时,两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河水和沉沉夜色,隔空碰撞!
那金将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狼头皮帽,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狰狞如恶鬼的脸。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对着赵小构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残忍到极点的狞笑。
然后,他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弯刀,在自己布满横肉的脖颈上,清晰而缓慢地,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利箭,瞬间刺穿了赵小构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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