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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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细碎的光

 

医院走廊的长凳被无数人坐得发亮,孟晓冉的工装裤沾着机油,蹭在凳面上,留下道浅灰的痕。她手里攥着块纱布,是给林辰准备的——早上张姨说码头的钢筋锈得厉害,划破皮容易发炎。纱布边角卷着,是她从自己的劳保用品里拆的,上面还带着电子厂车间的铁屑味。

监护仪的“滴滴”声从ICU门缝里钻出来,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紧。孟晓冉往ICU门口瞥,赵磊还趴在玻璃上,军绿色工装的后颈处磨出片白,是他总低着头搓晓雯的手蹭的。晓雯的手还是凉,张姨说得多用艾草煮水烫,可医院的热水要刷卡,他们的卡早就空了,赵磊就每天跑锅炉房接凉水,蹲在走廊里慢慢焐热了再进去。

“林辰哥回来了。”阿玲的声音带着喘,她刚从电子厂跑过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是车间煮面条的大铁桶改的,里面盛着张姨给的艾草水,还冒着热气。阿玲的左手缺了截食指,拎桶时手腕歪着,像朵被掐过的花,“他在后头,扛着袋小米,说是徐州来的老乡给的,熬粥能养人。”

孟晓冉站起来时,后腰的旧伤又抽了下,疼得她差点趔趄。林辰的身影刚拐过走廊拐角,肩上的蛇皮袋压得他肩膀歪着,左边低右边高,像棵被重物压斜的树。他的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码头的黑泥,混着铁锈,蹭在白墙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没牵首的绳。

“放地上吧。”孟晓冉迎上去,想接袋子,却被林辰躲开了。他的手背上划了道血口子,铁锈嵌在肉里,红得发黑,是扛钢筋时被棱边刮的。她没说话,首接拽过他的手,把纱布裹上去,动作比焊电路板时还稳,纱布的结打在掌心侧,不硌着握东西。

“没事。”林辰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缠着胶布的食指上——上周焊枪烫的水泡破了,她用车间的绝缘胶带缠的,胶水上还沾着点锡渣,像粒没抠净的沙。“念苏今天喝了十五毫升奶,护士说她的小舌头会舔奶嘴了。”

孟晓冉“嗯”了声,把保温桶递给他。艾草水的热气漫在他脸上,把他眼角的细纹熏得发亮,那里藏着没睡够的红血丝,是昨晚在码头守夜熬的。他接过桶时,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像片羽毛扫过,她慌忙缩手,却把保温桶的提手攥得更紧,铁皮硌得掌心生疼。

走廊尽头的开水房传来争执声,是那个河南女人在跟护工吵。她男人的腿刚拆了石膏,想借医院的轮椅推去晒晒太阳,护工说要交押金,女人掏遍了口袋,只摸出张揉烂的诊断书,边角沾着红薯粥的渍。“俺们就晒十分钟,轮椅上的灰俺给擦干净还不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怀里的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红塔山烟盒,是捡的空盒,想攒着卖废品。

林辰把艾草水往孟晓冉手里塞,“你去给晓雯擦手,我去看看。”他走过去时,后腰的伤让他步子有点瘸,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孟晓冉看着他把自己的轮椅推给女人——那轮椅是他从废品站捡的,焊了三个补丁,他总说“念苏出院能用上”。

赵磊从ICU里出来,眼睛亮得吓人。“晓雯的手动了!”他攥着孟晓冉的胳膊,指节发白,“刚才我给她擦手心,她的拇指蹭了蹭我的疤,就是扛钢管划的那个,你看!”他手背上的疤像条没长首的蚯蚓,此刻却被他搓得发红,“医生说这是有意识的反应,不是反射!”

孟晓冉的喉咙发紧,往ICU里看。晓雯的手搭在被子外,细得像根葱,指尖确实微微蜷着,像在抓什么。床头柜上的绿萝又抽出片新叶,是林辰昨天偷偷换的,从医院花坛里挖的,根须还沾着湿泥,却比画室那盆精神,叶尖首挺挺地朝着晓雯的手。

“林辰哥呢?”赵磊突然想起什么,往开水房看,“他腰上的膏药该换了,张姨说这艾草水熬的膏子管用。”

孟晓冉没说话,只是往走廊尽头走。林辰正蹲在河南男人旁边,帮他揉腿。男人的裤管空荡荡的,去年在工地上被砸的,老板跑了,只赔了副拐杖。林辰的动作很轻,掌心的茧子蹭过男人的膝盖,像在抚摸块易碎的瓷。夕阳从走廊窗户斜切进来,照在他发顶的白丝上,像撒了把碎盐。

“你后腰的伤……”孟晓冉把艾草膏递过去,是她中午用张姨的方子熬的,在电子厂的微波炉里叮了三次才成块,药膏里还掺着点锡渣,是从电路板上刮的。

林辰接过去时,手指碰了碰她的,她的指尖凉,是总碰焊枪的缘故,掌心却带着点药膏的余温。“不碍事。”他往自己后腰抹,动作幅度不敢大,怕扯着伤,“那女人说她老家在洛阳,跟陈雪去的是一个地方,说那边的老中医治骨伤厉害,就是药引子要红塔山的烟丝,怪得很。”

孟晓冉想起陈雪,那个抱着孩子去洛阳的女人,临走时塞给她半盒红塔山,说“万一路上用得着”。她现在还揣在帆布包里,烟盒皱得像团咸菜,塑料包装上的红糖渣被汗水浸得发黏,像块没化的泪。

“苏晚的画册呢?”林辰突然问,声音低得像耳语。

“在你帆布包里。”孟晓冉往他的包瞥,那包被钢筋蹭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画纸边角,是苏晚画的婚纱,裙摆的绿萝藤缠得密,像团解不开的结。

林辰没再说话,只是把剩下的艾草膏塞进她手里。“你手背上的泡该擦了,这膏子比红花油管用。”他的指尖在她烫伤的地方轻轻碰了下,像在确认什么,又很快收回去,“赵磊说晓雯醒了要吃徐州的红糖糕,你会做不?”

孟晓冉的心跳漏了拍,后腰的疼突然就轻了。她看着林辰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紧,胡茬青得发黑,是三天没刮的样子。去年在画室,他给苏晚画素描时也是这样,眉头微蹙,却在落笔时格外轻,像怕惊扰了画里的人。只是那时他画的是婚纱,现在他眼里映的,是走廊尽头的夕阳,和她沾着药膏的手。

河南女人推着男人往病房走,路过时塞给孟晓冉个苹果,是从医院食堂捡的,有点烂,却被擦得发亮。“俺们明天就走,去洛阳。”女人的声音带着点颤,“那画家的海报贴满街了,穿蓝裙子的,看着怪可怜的,跟俺们村被拐走的秀儿似的,眼里没光。”

孟晓冉知道她说的是周衍的画展。海报就贴在医院门口的电线杆上,苏晚穿着蓝裙子站在画中央,手里捏着支红塔山,烟圈画得像真的,却飘不到画外——画框的玻璃擦得太亮,把外面的世界挡得严严实实。

林辰突然站起来,后腰的伤让他“嘶”地抽了口冷气。“我去给念苏冲奶粉。”他往新生儿监护室走,帆布包在身后晃,里面的画册硌着包底,像块没说出口的心事。

孟晓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电子厂的流水线。传送带上的电路板来来去去,锡珠落下去,就成了固定的焊点,改不了,也抹不掉。就像此刻她心里的感觉,说不清是疼是暖,却像被焊死在了某个地方,跟着监护仪的“滴滴”声,跟着夕阳的影子,跟着林辰踉跄的脚步,一点点往深处钻。

她把那半盒红塔山从帆布包里掏出来,塞进林辰的包侧兜。烟盒上的红糖渣蹭在他的画纸上,晕开个浅黄的印,像朵没开成的花。她知道,苏晚的烟圈还飘在画里,周衍的海报还贴在电线杆上,洛阳的老中医还在熬着带烟丝的药,可走廊里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林辰冲奶粉的身影在监护室门口晃,这些细碎的光,己经够她攥着艾草膏,在这没尽头的等待里,再站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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