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庆的台阶多得能让骡子哭出声。孟兰数到第五百零八级时，终于把陈东的行李箱砸在他脚背上。
"姓陈的！你箱子里装的是哑铃吗？"
陈东正叼着烟看地图，闻言眨了眨眼："就几件换洗衣服和..."
"和什么？"孟兰掀开箱盖，十二把不同型号的手枪整齐排列在丝绸衬布上，旁边还塞着三瓶威士忌，"你管这叫换洗衣服？"
"武器要勤换洗嘛。"陈东试图用笑容蒙混过关，却被孟兰用他的皮带抽了下屁股，清脆的声响惊飞了路边觅食的麻雀。
山城的雾气缠绕着他们的脚踝，石阶两侧的吊脚楼里飘出辣椒炒肉的香气。
孟兰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自从前天在江上漂了整夜，他们只啃过两个硬得像砖头的锅盔。
"前面就是望龙门。"陈东突然压低声音，"老刘说的联络点..."
他的话戛然而止。巷子转角转出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挨家挨户查证件。孟兰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的匕首，却被陈东按住手。
他不知何时戴上了圆框眼镜，整个人气质顿时从兵痞变成了教书先生。
"借过借过！"陈东用纯正的成都话嚷嚷着，拽着孟兰往上冲，"堂客要生娃儿咯！"
中山装们慌忙让路，其中一人还热心指路："上面左转有接生婆！"
转过三个弯后，孟兰把陈东怼在墙上："谁要生娃？"
"战术需要嘛。"陈东嬉皮笑脸地凑近，"不过夫人要是有兴趣..."
孟兰用刚买的椒盐花生堵住他的嘴。花生是路边小贩给的，那姑娘盯着陈东看了太久，硬是多抓了两把。
望龙门47号是家不起眼的茶馆，门口竹帘上歪歪扭扭写着"谈生意请上二楼"。
木质楼梯吱呀作响，孟兰数着第七级台阶上的刀痕——老刘说的暗号。
帘子后坐着个穿杭绸长衫的老头，正在泡茶。见他们进来，老头头也不抬："龙井还是碧螺春？"
"要雨前龙井，加茉莉。"陈东对上了暗号。
老头这才抬头，目光在孟兰的戒指上停留片刻："蓝小姐等你们三天了。"
里屋门帘一掀，走出来的人让孟兰差点打翻茶盏——竟是《申报》的同事林蓝！当年因发表反日文章被迫逃亡的女记者，此刻穿着阴丹士林旗袍，发髻纹丝不乱。
"孟兰！"林蓝冲过来抱住她，"你们抢发的报道震动国际了！银美使馆都在追问细菌实验的事！"
陈东吹了声口哨，顺手顺走老头茶几上的核桃："看来山本要气疯..."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林蓝脸色骤变，迅速拉开地板暗门："特务处的车！快下去！"
孟兰刚钻进地道，就听见楼上茶碗摔碎的声音——约定好的危险信号。
地道里潮湿阴冷，陈东打开钢笔手电，光束里飞舞的尘埃像微型星河。
"蓝宝石。"他突然说，"刚才那老头看戒指的眼神不对。"
孟兰转动戒指，第三颗蓝宝石在光线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她凑近看，宝石内部竟有细如发丝的纹路，像幅微型地图！
"等等..."她猛地拽住陈东，"这不是我妈的戒指吗？怎么会..."
地道尽头突然透进光亮。两人警觉地贴墙移动，却发现出口开在一口枯井里。井壁上凿着踏脚窝，头顶传来孩童嬉闹声。
陈东先爬上去侦察，回来时表情古怪："我们在菩提金刚塔后面。"
孟兰爬出井口，被阳光刺得眯起眼。这座著名的喇嘛塔金顶辉煌，西周香客如织，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谁也想不到，热闹的佛塔下藏着纵横重庆的地下通道。
"看那边。"陈东指向塔后的小广场，几个穿黑衣的特务正在盘查行人，"林蓝说塔南有家'一壶天'茶馆，老板是夜枭旧部。"
他们混在香客中往南移动，孟兰的余光突然捕捉到熟悉的身影——阿炳！那个本该被日军抓住的"军统特务"，此刻正蹲在算命摊前嗑瓜子。
"障眼法..."她恍然大悟，"被抓是假，传递情报是真！"
陈东捏了捏她的手心："夫人终于发现我家阿炳是演技派了？"
"你家？"
"远房表弟。"陈东做了个鬼脸，"他偷汽艇的手艺还是我教的。”
"一壶天"茶馆的老板娘是个西十出头的俏寡妇，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见到陈东，她眼睛一亮："哟，这不是陈大少爷吗？"
"红姐别来无恙。"陈东熟门熟路地摸进柜台，自己倒了杯酒，"我爹..."
"死了三年了。"红姐突然冷下脸，"你连亲爹葬礼都不回，现在倒有脸来讨便宜？"
孟兰惊讶地看着陈东表情凝固。他仰头灌下烈酒，喉结滚动："我当时在..."
"在南京杀岛国人，我知道。"红姐叹了口气，转向孟兰，"丫头，这浑小子要是欺负你，尽管告诉我。"说着从柜台下掏出个油纸包，"鲜肉锅贴，专门给你留的。"
锅贴的香气让孟兰眼眶发热。她小口咬着酥脆的皮，听红姐低声说："林蓝传来的消息，山本提前到重庆了，正在追查什么'蓝光计划'。"
陈东的酒杯停在半空："蓝光？"
"说是能在月光下显影的特殊颜料..."红姐突然盯着孟兰的戒指，"等等，难道..."
孟兰下意识捂住戒指。陈东己经起身拉上了窗帘，示意红姐关灯。
黑暗中，戒指上的蓝宝石泛着幽幽微光，第三颗宝石内部逐渐显现出细密的线条——是地图！
"朝天门码头..."红姐倒吸一口气，"日本人挖的地道全在上面！"
灯光重新亮起时，孟兰发现陈东脸色苍白如纸。他机械地往酒杯里加冰块，却把整桶冰都倒在了桌上。
"怎么了？"她小声问。
"蓝光计划..."陈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我母亲发明的。"
孟兰手中的锅贴掉在地上。陈东极少提起家人，她只知道他母亲是留洋的化学家。
红姐默默递来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旗袍的优雅女子站在实验室前，胸口别着枚蓝宝石胸针。
"夜枭的创始人之一。"红姐轻声说，"宝石里有她研发的荧光材料，能记录影像..."
窗外突然传来哨声，阿炳在街对面疯狂打手势。红姐迅速拉开后门："特务处搜过来了！从厨房下地道，首通嘉陵江边！"
陈东仍盯着照片发呆。孟兰拽起他冲进厨房，差点撞翻正在腌泡菜的帮厨。
地窖入口被泡菜坛子挡着，掀开木板时，酸辣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先下。"孟兰推了陈东一把，转身往红姐手里塞了个东西，"把这个混在茶里给追兵。"
红姐看着掌心三颗白色药丸，会意地笑了："安眠药？"
"泻药。"孟兰狡黠地眨眨眼，"阿炳给的。"
地道比想象的宽敞，墙上的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陈东走得很慢，手指一首着照片边缘。孟兰刚要开口，他突然说："我母亲不是病死的。"
"什么？"
"她发现了某种化学武器配方，拒绝交给岛国人。"陈东的声音在地道里回荡，"他们把她..."
孟兰紧紧握住他的手。不需要说完，她懂得这种痛。两人的脚步声渐渐同步，像两颗逐渐靠近的心跳。
地道出口藏在江边礁石间。夕阳把嘉陵江染成金红色，渡船在波涛中起伏。陈东突然拉着孟兰蹲下——码头上有岛国兵在检查货物。
"等天黑。"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红姐说下游有渔市，我们能混上运鱼的船。"
孟兰靠在他肩头，望着江面上的粼粼波光。陈东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个小纸包："差点忘了，红姐塞给我的。"
纸包里是撒了芝麻的糯米糍粑，还温热着。孟兰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她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阿炳是你表弟？"
"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陈东舔掉她嘴角的芝麻，"怎么，夫人吃醋了？"
孟兰用糍粑堵住他的嘴。江风拂过，带着鱼腥和水汽。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山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
夜幕降临前最后的阳光穿过云层，恰好照在孟兰的戒指上。蓝宝石里的地图愈发清晰，某个红点标记的位置闪着微光——那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孟兰不知道，但她确定，只要有身边这个连逃命都不忘带零食的混蛋在，再黑暗的隧道也会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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