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码头的晨雾里混着黄浦江的鱼腥味和不知哪家早点铺的油烟气。我踮脚张望,突然被陈东从背后捂住了眼睛。
"猜猜谁来了?"他呼吸里的威士忌味还是那么冲。
我掰开他的手指,看见红姐的擀面杖先于人影从雾里劈出来,后面跟着穿洋装的妞妞——小丫头片子不知从哪搞了副圆框眼镜戴着,活像个小号秦教授。
"姐!姐夫!"妞妞炮弹似的冲过来,差点把我撞进江里,"杜爷爷的八哥会背《三字经》啦!"
陈东单手拎起她后衣领:"说好的英文呢?"
"八哥说中文都带脏字儿..."红姐的擀面杖精准戳中陈东后腰,"还不是跟你学的!"
阿炳从人群里挤出来,军装皱得像腌菜,手里举着咬了一半的生煎包:"东哥!法租界出事了!"
包子馅儿滴在他锃亮的皮靴上。我这才发现,半年不见,当年跟在我们屁股后头偷汽艇的毛头小子,如今己是军统上海站最年轻的行动组长。
陈东眯起眼,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慢慢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塌的就是高个子。"阿炳压低声音,"杜先生昨晚遇刺。"
码头的汽笛突然鸣响,惊飞一群灰鸽。我盯着其中一只扑棱棱飞过海关大楼的钟楼,听见陈东指节咔吧响了一声。
"死了?"
"轻伤。"阿炳掏出手帕擦汗,"但刺客留了张字条..."
红姐一把抢过字条。泛黄的宣纸上,毛笔字力透纸背:
"七颗星辰归位时,旧债当偿"
我的蓝宝石戒指突然发烫。陈东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这字迹他认得,我也认得。
二十年前苏州河畔的雨夜里,那个撑伞的男人在母亲遗体旁留下的,就是这样的笔迹。
杜悦成的公馆里飘着药香和龙井茶气。老爷子左臂吊着绷带,右手还在盘他那对铁核桃,见我们进门就笑:"哟,新人回门啊?"
"您老这欢迎仪式够别致。"陈东把字条拍在红木茶几上,"'七颗星辰'什么意思?"
杜悦成的核桃停了一瞬。窗外玉兰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摇曳,像极了那年重庆青云观里的烛光。
"当年夜枭不止七个人。"老爷子突然说,"有第八个。"
妞妞的弹珠从口袋里滚出来,在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我弯腰去捡,看见陈东的军靴尖微微发颤——他在崇庆说过,他父亲陈怀瑾才是真正的夜枭首领。
"第八人叫白鸿羽。"杜悦成的核桃又开始转动,"表面是汇丰银行经理,实际负责夜枭的海外资金。柳明月死后,他卷走了所有研究经费。"
红姐的擀面杖"咚"地杵在地上:"所以现在是回来灭口?"
"不。"杜悦成从袖中取出个牛皮信封,"他是回来讨债的。"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杜悦成和白鸿羽站在外滩,身后泊着艘货轮。我注意到白鸿羽腕表上的蛇形纹路——和今早码头上那个撞我的洋行职员一模一样!
"他在上海?!"陈东霍然起身。
"三天前到的。"杜悦成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现在应该是...德华洋行的新任董事。"
我的银镯不小心磕到茶盏。德华洋行——上个月刚盘下母亲当年工作的《申报》旧址!
陈东突然笑了,那种让我后背发毛的笑:"阿炳,查查这位白董事的日程表。"
他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夫人,有兴趣参加慈善晚宴吗?"
外滩的晚风裹着香水味和雪茄气息。我挽着陈东的手臂步入礼查饭店时,旗袍开衩处的手术刀硌得大腿生疼。
水晶吊灯下,白鸿羽正在与领事们谈笑,银灰西装衬得他儒雅非凡,唯有左手小指不自然的弯曲——那是当年被陈怀瑾打碎的骨头。
"紧张?"陈东往我手里塞了杯香槟,"你抖得像是第一次偷情报。"
"闭嘴。"我掐他胳膊,"他看过来了!"
白鸿羽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精准地钉在陈东脸上。他举杯致意的姿势优雅得像在表演话剧,杯中的红酒却微微荡漾。
"陈公子。"他的声音像丝绸裹着刀片,"令尊欠我的那局棋,该由你来下完了。"
陈东的酒杯在指尖转了个圈:"白叔,您这'将死'下得早了二十年。"
宴会厅突然断电!黑暗中我被人群撞得踉跄,陈东的手瞬间与我十指相扣。
当备用灯亮起时,白鸿羽原本站着的地方只剩一杯打翻的红酒,和一张黑桃A扑克牌。
牌背面的字迹新鲜得能蹭花手指:
"明晚八点,申报旧址。带蓝宝石来换杜悦成的命"
回程的汽车里,陈东把油门踩得像是要飞起来。我攥着那张扑克牌,突然发现边缘有行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小字:
"林晚秋没告诉女儿她父亲是谁吗?"
苏州河的夜波倒映着霓虹,像打翻的颜料桶。我们的车掠过一扇扇亮灯的窗户,每扇窗后都是与我们无关的平凡人生。陈东突然打破沉默:
"明晚我一个人去。"
"放屁!"我差点撕烂扑克牌。
车在公馆门前急刹。陈东转向我,路灯从他侧脸打下来,把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夫人,这次真得听我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丝绒盒子,"白鸿羽要的是这个。"
盒里是把老式钥匙,标签己经泛黄:"汇丰银行,保险箱718"。
妞妞突然从门廊阴影里蹦出来:"姐夫!红姐说你再飙车她就打断你的腿!"她好奇地凑近钥匙,"这是开宝藏的吗?"
陈东揉乱她的头发:"是啊,藏着能买下整个上海滩的宝贝。"
我盯着钥匙齿痕,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提过的"第七实验室启动资金"。如果白鸿羽真是为钱而来,为何要等二十年?
卧室的留声机放着《夜来香》。陈东解开领带时,我注意到他后腰别着把陌生的小手枪——枪柄上刻着菊花纹,是山本惠子去年送他的"新婚贺礼"。
"说实话。"我按住他卸枪的手,"钥匙到底开什么?"
月光透过纱帘,在他锁骨上画出交错的网格。陈东叹了口气:"我父亲留给白鸿羽的...忏悔书。"
窗外突然传来八哥学舌的声音:"...忏悔书!忏悔书!"
我们同时扑向窗口,只见杜悦成的八哥站在玉兰树上,歪头看着我们。它脚踝上绑着个微型胶卷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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