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进屋给丹卿喂药吧，我回去一趟。”
说完，不等丫环开口，狗儿便匆匆的离开了语连屋。
如同溺毙在无边的深海中，在光怪陆离的光影中，丹卿呼吸急促，她的高烧还未退去，眼皮微掀，便看到熟悉的房间，榻梁杆上悬挂着精致的编织装饰。
那是语连姐看她喜欢她屋子里的小物件而为她做的。
浑噩的大脑像是想到什么，丹卿黯淡麻木的眸子突然一动。
她爬起身，连鞋都没穿，便推开了房门。
“丹卿，你醒了。”狗儿端着药，便与推开房门的丹卿对视了个正着。
却不等狗儿再说什么，丹卿抓住了狗儿的手臂，沙哑的嗓音焦急的道：“语连姐……”
狗儿忙道：“你别着急，罗妈妈特意吩咐了，没有你的吩咐，他们便不能对语连姐的遗体做什么。”
狗儿不清楚罗妈妈为什么会这般看重丹卿，可丹卿却是隐约猜到一些。
可那又怎么样。
听到遗体二字，丹卿的手松开了狗儿的手臂。
她的睫羽低垂，寒风一吹，只着单衣的丹卿显得愈发的单薄。
她的面色惨白，没有发带束缚的发丝凌乱的披散在她的肩颈，消瘦憔悴的面容如同己经破碎的陶瓷娃娃。
她分明没有哭，可那双桃花眸如同落进去便再也浮不起的深海，只一眼便让人感觉到无边的窒息与荒凉。
“不管你要去哪，先把药喝了。”
狗儿拦在了丹卿的身前，他不敢对视上那双令他心尖窒息泛疼的眸子，只是垂着眸，将药递到了丹卿的面前。
见丹卿没有动作，狗儿抿了抿唇，还是道：“你还生着病，语连小姐最后的遗愿，不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吗？”
好好活下去。
丹卿眸光愣愣的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看着狗儿瞬间慌乱的神情。
丹卿迟钝的想，分明，心脏己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可眼睛为什么会流泪呢？
高烧导致浑噩的大脑与涌上来的悲痛让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天旋地转间，她的眼前再次陷入了黑暗。
语连屋没了语连，便也不再是语连屋了。
偌大的语连屋在随着语连的逝去，里面伺候的奴仆们走的走，散的散。
当丹卿再次苏醒后，语连屋还留下的奴仆寥无几。
看着苏醒来后的丹卿第一句话便是道：“语连姐，被放在哪里了。”
狗儿垂下了眸子。
他上前将大衣给丹卿裹上后，才道：“还在她生前的屋子里，你要去看看吗？”
语连死去的模样并不太好看，她的身上残留着被客人们折磨的痕迹，艳丽漂亮的妆容在那一夜的大雨中早就被冲刷了个干净。
有了罗妈妈的发话，并没有人去整理语连的遗容，她的模样还停留在丹卿抱回她的那一夜。
丹卿垂着眸子，扶起身体己经僵硬了的语连，动作轻柔的为她换下了最漂亮华丽的衣裳，用她生前最喜欢的胭脂细细的为她施粉黛。
语连姐生前是如此爱美的女子，死后自然也应当漂漂亮亮的啊。
想活的人活不了，该死的人却活的好好的。
丹卿想。
这个时代，当真是不公平。
在浮生殿死去的小馆与妓子，按照惯例不准入棺埋葬，都是由专门的人一卷草席，丢去乱葬岗的。
可丹卿不愿语连便是死后也没有去处，成为孤狼野狗的食物。
所以，她举着火把，静静的看着躺在柴火中央的语连。
施了粉黛的语连就像是只是睡着了一般，眉眼恬静，神情安稳。
看着丹卿恍惚的神情，狗儿上前，想要接过火把，道：“我来吧。”
丹卿避开了狗儿的动作，似乎随着语连的逝去，那个活泼天真的女孩也一同消散在了这个时代。
她的声音轻的像是飘扬的柳絮，火光映照在她死寂的眉眼，她轻轻道：“我是语连姐唯一的亲人，这最后一程，该是由我来送。”
看着一点点泯灭在火焰中的女子，丹卿的眉眼笼罩在这明亮炙热的火焰之中。
一面是滚烫的火光，一面却又是清冷沉寂的丹卿。
狗儿恍然间竟觉得丹卿就像是空中随时断裂随风而去的风筝，被人狠狠的拽回了地面。
在强撑着病体处理完语连生前所有的东西后。
丹卿终于还是病倒了。
她病的很严重，或许是少了心中惦念着的人，没了支撑着的东西，竟然病的连榻也起不来了。
且不说狗儿的医术只是半吊子水平，便是基础的药材，没有罗妈妈的吩咐，又如何从药房去取得。
看着昏迷在榻，病痛缠身的丹卿，狗儿心急如焚。
在得知丹卿的秘密后，狗儿不敢与本就觊觎她的春允说，而给罗妈妈说的话又心有顾忌。
就在狗儿思索办法时，便听外面传来杂乱众多的脚步声，狗儿神情一凝。
放下喂给丹卿的药碗后，狗儿将人小心的扶回床榻，这才朝门口走去。
按理说，语连屋没了主子，奴仆也在他们将语连的尸身烧完后也全走了个光。
若说是来整理收拾出屋子的，也用不着那般多的人来。
这边狗儿还在想着是不是春允派人来，就见开门后，门口伫立的竟是一身罗裙珠钗罗百卉。
而她的身后是数位的大夫与奴仆。
狗儿不知罗百卉的来意，还未行礼，便见女子眸光冷冷的扫过他一眼，道：“连个人都伺候不好，当真是个废物。”
言罢，大步流星的就带着大夫们朝丹卿的屋子走去。
仅是一句话，就令狗儿浑身发冷。
他本就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如今见罗百卉这般待丹卿不同寻常模样，如何猜不出几分缘由。
只怕这段时日，语连屋里的所有事早就被罗百卉的人监视着。
无怪乎这段时间在衣食住行方面，浮生殿这些惯于察言观色的人，未曾对还在语连屋的他们在食物上有所克扣，也未曾出过差错。
狗儿看着己经进去的罗百卉，眸子微颤，原本想要阻拦的脚步慢慢变慢。
他不知道让罗百卉知晓丹卿的秘密这件事是好是坏，但总归，再也比不上如今的光景更加的糟糕了吧。
罗百卉踏入房门，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榻上那孱弱的身影，丹卿眉头紧蹙，己然陷入梦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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