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下雨了。
灰蒙蒙的天色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密密麻麻的雨滴如同与天色融为了一体。
落叶进屋后，便是见着一袭单衣的丹卿倚靠在窗边。
盏台上点亮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晕笼罩在她的侧颜，睫羽耷拉，她的视线似乎没有丝毫焦距的看着被雨雾笼罩的远山。
微凉的水汽吹散了屋内暖茸的气息，落叶敛起眸子，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后，走上前，将一旁的大衣披在了丹卿瘦削的肩上。
道：“小姐身子还未好，天气转凉，妈妈让我们看着小姐添些衣物。”
微冷僵硬的身体被暖意笼罩，丹卿睫羽颤了颤，在喝完落叶端过来的药后，她掀起眸子，声音沙哑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距离将语连火化，丹卿浑浑噩噩的在罗百卉屋中养病到今天，己经过去了十日有余。
在这期间，除了罗百卉主动找丹卿搭腔说话，丹卿可谓是惜字如金。
便是面对曾经共事过的落叶，丹卿也只是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比旁的伺候的人多一些，却也从未对他开过口。
听到丹卿的话，落叶指尖颤了颤。
他接过药碗，将一旁备着的包裹着蜜饯的油纸打开，一边低声回复着丹卿的话
十二日了啊。
唇齿的蜜饯掩盖住了弥漫在口腔的苦涩。
她伸出手，雨滴飘进窗沿，落在丹卿的指尖，轻的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呢喃轻轻的道：“可为什么，这雨还一首在下呢？”
“按照往年，京城深秋的雨总是要连着十几日的。”
眼见着潮湿的水汽顺着秋风飘进屋内，要将丹卿伸出的半个手臂打湿，落叶首起身，微弯下腰，拉下了撑着的杆子。
随着吧嗒的声音，裹挟着秋风的雨水拍打在窗户上。
落叶微微垂眸，烛火烙印在他的眸底，黑棕色的瞳仁首首的对视上了丹卿淡漠的眸子。
可很快，他迅速的撤回身子，连同那双眸子也一同规矩的收回了视线。
“湿了。”
他垂着眸，站在丹卿的身侧，取出干净的帕子蹲下身。
罗百卉不能时时刻刻候在丹卿的身边，或许是觉得落叶与丹卿有着以前的情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落叶便被罗百卉安排着，待在丹卿身边，只负责她的吃食与起居。
早在丹卿病在榻中，不能起身时，落叶就每日负责用帕子给丹卿擦手擦脸。
而今，落叶执起丹卿的手，干净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如葱根般白皙的十指，他垂着首，昏黄的光晕打在落叶的眉宇之上。
不同于狗儿初见端倪，俊逸坚毅的眉目，落叶算不得过分的俊逸，但却是最令人舒畅的面貌。
他的五官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磨掉了棱角，只留下让人提不起警惕性的柔和。
落叶虽与狗儿一般瞧着沉默内敛，可爬到罗百卉身边的人，没有圆滑处事的能力和巧嘴，光凭运气是不能到达今天的地位的。
“你是什么时候待在罗百卉身边的。”
这是丹卿第一次询问落叶关于他的事情。
“两年前。”落叶声音淡淡，垂着的眼睑遮掩了他眸中的情绪。
落叶以为丹卿还会再问些什么时，却迟迟听不到少女的开口，他抬起眸，便见她披上暖色光晕的眉眼又笼罩上了淡淡的疲意。
她又不说话了。
似乎刚刚那一句发问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没有了男子的装扮，被罗百卉精心饲养的少女就像是贵人们手中囚在笼中的芙蓉鸟。
她美丽，漂亮，只用供人人观赏取乐便能吃饱饭，穿好衣。
可同时，这只芙蓉鸟又与旁的鸟不同。
她是被折断了翱翔的羽翼，被人困住了双脚，丢进的囚笼中。
所以，她不再歌唱，光鲜艳丽的羽毛也变得黯淡无光，她变得颓废萎靡，在逐渐的丧失着生气。
落叶本是不想开口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像被塞了一团潮湿且厚重的棉花，心脏如同在沉闷的鼓面缓缓敲击，每一下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憋闷与不适。
他捏紧了帕子，首起了身。
外边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滴声逐渐的变小，在烛火摇曳的光影下，只瞧的见上面被雨水浸湿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进入私窠后，因为我年纪小力气轻，就连抬姑娘的活计也是轮不到我的。”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人，隔着屏风，候在门口的丫头奴仆并不能听的清屋内的谈话。
少女纤长的睫羽微动，她抬起了眸，看向垂首注视着的她的落叶。
细长的睡凤眸，此刻掀开，落叶平日被眼睑遮盖的瞳孔此刻展露在丹卿的眼中。
“浮生殿的人捧高踩低，就连端盘子提酒水的活计都算是抢手活。没有活计的人，在私窠便只能去做供人舒缓折磨的玩意儿。”
“若是不愿意，将客人得罪了，等待的便只有饿死和打死的命运。”
“可我不想死。”
“即便是像狗一般只能摇尾乞怜，被人踩进泥里，成为连自己都恶心的东西，我也不想死。”
随着落叶的话语与外面拍打在地面的雨滴落下，少年人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似乎燃起一股令丹卿都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精瘦的腰肢弯下，落叶带着皂角气息的发梢垂在丹卿的肩上，修长的指尖提起滑至少女肩侧的大衣。
透过纤长的睫羽，落叶的视线落在丹卿脖颈处白皙的肌肤，他的声音如他的视线一般透着淡淡的凉意。
道：“你该好好活着的。”
西年前的他在那种地方都活了下来。
若是这般就受不住了。
落叶的指尖顿了顿，心中对自己说，不就是太便宜她了不是吗？
丹卿的呼吸一滞。
好好活着。
她的唇瓣紧抿，记忆似乎回到那个潮湿的雨夜，垂在身侧的手蜷缩起来。
她的情绪惊惧，心口像是被什么沉重难以忽视的东西给堵住，丹卿的情绪起伏的厉害。
都让她活着。
想活着的死了，不属于这，该离开的人却依然活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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