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的更鼓声刚歇,李青崖便带着苏九鸾拐进了东宫侧巷。
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滑,他踩在第三块砖上时,沈秀才给的布包在怀里硌得生疼——那地图上用朱砂标着"偏殿西墙第三块砖",此刻倒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戳得他后颈发紧。
苏九鸾的绣春刀在鞘中轻晃,金属刮擦声混着远处巡夜卫的吆喝,像根细绳子勒着两人的神经。
"到了。"苏九鸾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东宫的朱漆角门半掩着,门内影壁后漏出几点昏黄的烛光。
李青崖贴着门缝望去,影影绰绰见几个灰衣太监缩在廊下,其中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宦官正攥着个铜匣,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那是高公公。"他压低声音。
前世野史里提过高得福的相貌:鹰钩鼻,眼角两道刀刻般的皱纹,此刻正映在烛火里,像两条蠕动的蜈蚣。
"今日必须把东西处理干净。"高公公的声音像破风箱,"太子暴毙的时辰......"
"哗啦——"
苏九鸾的佩玉突然从腰间滑落,撞在青石板上。
廊下的人影猛地僵住,几个太监唰地摸向怀里,高公公却突然笑了,扶着门框走出来:"刑部的李大人,深夜造访东宫,可是来查案的?"
他的笑纹堆在眼角,可眼底却像口深潭,半点温度也无。
李青崖注意到他左手拇指在铜匣锁扣上快速叩了三下——这是影刃传递消息的暗号。
"高公公好耳力。"李青崖上前半步,靴底碾过那枚佩玉,"太子暴毙案涉及宫禁,刑部自然要彻查。"他目光扫过高公公怀里的铜匣,"不知公公手里拿的是?"
"不过是太子生前的账本。"高公公将铜匣往身后藏了藏,袖中却有个小纸团"啪"地掉在地上,"李大人若要看,明日早朝我亲自呈给刑部......"
"不必明日。"苏九鸾突然抽刀,刀尖挑起那团纸,"现在就看。"
纸团展开是半张密信,墨迹未干:"子时前毁尽东宫旧档,影刃必保公公安危。"李青崖捏着纸角的手指发颤——这与赵怀远临终前的释然对上了,他们要毁的,根本不是什么账本,是能戳穿阴谋的铁证。
高公公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扑通跪下:"老奴也是身不由己!
太子他......他死前总说有人要毒他!"他抬头时,眼角真的沁出泪来,"李大人要查,老奴领路便是。"
李青崖盯着他膝下的青砖——跪得太利落,倒像早备好了说辞。
他冲苏九鸾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跟着高公公往灵殿走,靴底碾过满地烛泪,黏糊糊的像血。
太子灵前的白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个缩在供桌旁的身影。
李长生——太子最忠心的近侍,此刻正攥着半块未烧完的木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见他们进来,他猛地站起来,木牌"当啷"掉在地上,竟是块染了黑渍的药引。
"李统领。"李青崖弯腰捡起木牌,黑渍里泛着股苦杏仁味,"太子死前,可曾与谁起过争执?"
李长生的嘴唇哆嗦着,目光扫过高公公,又迅速垂下去:"殿下......殿下这半月总与高公公吵。
前日里还摔了茶盏,说'你这老奴,当真以为朕查不出那碗参汤的来路?
'"他突然抓住李青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出血,"前日夜里,我给殿下送安神汤,看见高公公从偏殿出来,袖角沾着......沾着朱砂!"
高公公的身子猛地一震,腰间的玉佩"叮"地撞在供桌上。
李青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偏殿西墙第三块砖正微微凸起——沈秀才说的藏遗诏的地方,此刻在烛火下投出个模糊的影子,像只睁着的眼。
"李大人要看偏殿?"高公公突然抢步上前,"老奴这就拿钥匙......"
"不必。"李青崖摸出怀里的铜钱——影刃的信物在掌心发烫,他望着供桌上那碗未动的参汤,汤面浮着的枸杞正随着风轻轻摇晃。
前世档案库里,太子暴毙的验尸记录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喉间有苦杏仁味,疑为乌头碱所毒。"
他伸手按住眉心,先知之瞳的灼痛从眼底漫开。
那碗参汤的釉色、枸杞的褶皱、汤面倒映的烛火,都在他视野里无限放大——太子临终前的十秒,该是从端起这碗汤开始的。
"苏九鸾。"他转身时,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守住偏殿门口。"
高公公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袖中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
李青崖盯着那碗参汤,指尖几乎要碰到碗沿——他知道,等月光爬上东墙的那一刻,这碗汤里的秘密,就该随着先知之瞳的红光,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前了。
月光爬上东墙的刹那,李青崖的指尖终于触到参汤碗沿。
灼痛从眼底炸开,像有人用烧红的银针首戳瞳孔。
他踉跄半步,后背重重撞在供桌上,供灯剧烈摇晃,将影子扯成扭曲的怪物。
苏九鸾的惊呼声被抛在脑后,视野里所有色彩突然褪成灰白,唯有那碗参汤泛着刺目的猩红——先知之瞳启动了。
汤面的涟漪缓缓倒卷,枸杞从沉底处浮起,在汤中画出螺旋。
青白色的手探入画面,骨节粗大,拇指根有块月牙形老茧——是太子的手。
他端起碗时,袖口滑下,露出腕间那枚羊脂玉镯,正是前日李青崖在太子旧衣里发现的定情信物。
"这汤...好苦。"太子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皱起眉,喉结滚动着咽下半口,突然瞪大眼睛,碗"当啷"摔在地上。
瓷片飞溅的瞬间,画面里多了道灰影——高得福的手从屏风后伸出,指尖还沾着褐色药粉,正顺着案几缝隙撒进汤里。
"乌头碱..."李青崖咬着牙低吟。
前世验尸记录里的关键词与画面重叠:太子喉间的苦杏仁味,正是乌头碱发作时的症状。
而那只撒药的手,腕间戴着串檀香木珠,此刻正随着高公公的呼吸在袖中轻晃——与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李大人?"苏九鸾的手按上他肩膀,温度透过粗布官服渗进来,将他拽回现实。
供灯重新明亮,高公公正用帕子擦着额角的汗,李长生缩在供桌旁,指甲在木牌上抠出深深的槽。
"高公公。"李青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却稳得像淬过冰的刀,"太子喝的这碗参汤,是你亲手递的吧?"
高公公的喉结猛地一滚,檀香木珠在袖中撞出细碎的响:"李大人说笑了,老奴不过是...是替太子盯着膳食局......"
"腕上的木珠倒是记得清楚。"
李青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檀香混着药粉的苦气扑面而来,
"太子临终前,这串珠子正蹭过他的案几。"
他松开手,指节叩了叩地上的碎瓷,
"乌头碱要混在参汤里才不显眼,可你撒药时太急,漏了半撮在案几缝隙里——需要我召仵作来验么?"
高公公的脸瞬间煞白,刚才的老泪纵横像层被戳破的纸,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狠戾。
他突然扯着嗓子尖笑:"好个刑部密探!
老奴就说,前朝史官的种儿,果然精得像鬼!"
话音未落,偏殿外传来三声鸽哨。
苏九鸾的绣春刀"呛"地出鞘,刀尖挑起门帘——七八个持短刃的太监从影壁后窜出,月光映着刀刃,像落了满地寒星。
"李统领!"李长生突然扑过来,将半块药引塞进李青崖手里,"高公公私养的影卫!
他们要杀你们灭口!"他转身冲向最近的刺客,却被一刀捅进腹部,鲜血溅在白幡上,开出朵狰狞的红花。
"九鸾!"李青崖拽着苏九鸾退到供桌后,碎瓷扎进靴底也顾不上疼。
高公公己经退到偏殿西墙,正用铜匣砸那块凸起的砖——沈秀才说的藏遗诏的地方。
砖块松动的刹那,李青崖看见里面露出半截黄绢,边角绣着五爪金龙。
"保护遗诏!"他吼了一嗓子,苏九鸾的刀光己经劈翻两个刺客。
但敌人越围越多,影卫的短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显然淬过毒。
李青崖摸出腰间的影刃信物,却发现指尖全是冷汗——这玩意儿本是用来威慑暗桩的,可眼前这些人,分明是铁了心要他死。
高公公终于抠出遗诏,黄绢在他手里抖成一片金浪。
他盯着李青崖的眼睛,突然将遗诏塞进嘴里。
李青崖扑过去时,喉咙里涌起腥甜——左肩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浸透官服。
苏九鸾的刀架在他颈侧,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刀身与短刃相击的脆响,像极了催命的更鼓。
"走不了了。"苏九鸾咬着牙,后背抵着他的胸膛。
她的发簪散了,青丝缠上他的手腕,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李青崖数了数,还剩五个刺客,个个眼里闪着死志。
偏殿的门被撞得哐哐响,更多脚步声从宫外涌来——高公公早就在附近埋伏了人手。
月光移过东墙,在遗诏碎片上投下最后的光。
李青崖望着高公公嘴角的黄绢碎屑,突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沈秀才给的地图,在火盆里点燃。
火星噼啪炸响,映着苏九鸾绷紧的下颌线,还有那些越逼越近的刀尖。
"九鸾,"他贴着她耳际低语,"等会儿我引开他们,你去偏殿西墙第三块砖——底下有暗格,藏着太子的血书。"
苏九鸾的刀尖微微发颤,却没回头:"要死一起死。"
高公公的笑声混着血沫喷出来:"冥顽不灵!
等影刃的人到了,本公要剥了你们的皮......"
话音被刀鸣截断。
李青崖握紧药引,感受着掌心的刺痛——这半块染了乌头碱的木牌,终将成为撕开阴谋的第一把刀。
而东宫外的更鼓声里,影刃的马队正踏碎夜露,朝着偏殿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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