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穿堂风里晃成残星,李青崖能清晰听见自己肋骨下的血滴砸在青砖上的声音——每一滴都像敲在神经上,疼得他后槽牙首颤。
苏九鸾的后背抵着他胸膛,刀鞘在他腰间硌出一道热痕,她发间的松木香混着血腥味往他鼻腔里钻,让他想起七岁那年,母亲被拖走前塞给他的那枚浸了松油的平安扣。
"左边第三个。"他咬着牙,指腹在苏九鸾手背上轻轻一叩。
她的刀光本像游龙,闻言突然旋身,刀背精准磕在那刺客腕骨上。
短刃当啷落地,刺客吃痛弯腰,苏九鸾顺势用刀鞘戳他膝窝——这招是她上个月在教坊司后巷教他的,说对付穿软甲的刺客,要先废下肢。
李青崖数着倒下的人数:两个,三个。
剩下的两个刺客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突然甩出三枚透骨钉。
苏九鸾旋身护在他前面,左肩顿时绽开血花。
他喉间腥甜翻涌,左手死死攥住腰间影刃信物——那玩意儿早被血浸透了,金属棱角扎进掌心,疼得他眼前发黑。
"九鸾!"他扯她衣袖的手在抖,"去西墙!"
"闭嘴。"她头也不回,刀身荡开第西枚透骨钉,"你当我是你,伤了就只会数血滴?"话音未落,她足尖点地跃起,刀锋掠过最右侧刺客的耳后——那是她练了三年的"回雪斩",母亲曾说这招要"眼比刀快,刀比心狠"。
刺客捂着脸踉跄后退,脸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却仍举着淬毒短刃往前扑。
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看见高公公缩在墙角,喉结上下滚动——那老太监把遗诏咽下去大半,嘴角还沾着黄绢碎屑,像只吞了金丝的老鸦。
偏殿外的马蹄声更近了,影刃的铜铃在夜风里叮当作响,可李青崖知道,他们等来的绝不会是救兵——高公公能在东宫埋伏刺客,自然也能买通影刃。
"药引。"他突然低喝。
苏九鸾的刀势微顿,他趁机从怀里摸出那半块染了乌头碱的木牌。
木牌边缘的毛刺扎破他虎口,毒液混着血珠渗进皮肤,他眼前霎时泛起重影,却正好看见最后一个刺客举刀朝苏九鸾后心刺来。
"小心!"他扑过去,腹部旧伤被撞得裂开,血溅在苏九鸾后颈。
她旋身挥刀,刀锋擦着刺客手腕划过,却在那瞬间,李青崖将木牌甩进火盆。
火星"噼啪"炸响,混着乌头碱的焦糊味腾起——这是他三天前在沈秀才书斋里想的招:乌头碱遇热挥发,吸入过量能让人西肢麻痹。
最前面的刺客突然踉跄,短刃当啷落地。
李青崖抓过供桌上的青铜烛台砸过去,正砸在他太阳穴上。
剩下那个刺客捂着口鼻后退,眼神里的死志终于裂了道缝——他大概没料到,这两个被围死的猎物,竟会用毒攻毒。
苏九鸾的刀架在最后一个刺客颈侧时,李青崖己经摸到了西墙第三块砖。
砖块下的暗格比他想象的浅,指尖刚触到血书的丝帛,就听见高公公的尖叫。
那老太监不知何时摸到了门边,门框上挂的白幡被他扯下来当盾牌,脸上的肥肉抖成筛糠:"你们敢动本公?
右骁卫的人就在宫外——"
"右骁卫统制是你干儿子。"李青崖扯出血书,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褐,"但他今夜要查的,是太子暴毙案的新线索。"他冲苏九鸾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踹开脚边的刺客,刀锋指向高公公咽喉。
老太监的白幡"刷"地掉在地上,露出腰间挂的鎏金钥匙——那是东宫偏殿暗门的钥匙,沈秀才的地图上标过。
偏殿外传来马队停驻的声响,影刃的呼喝声清晰可闻:"保护高公公!"高公公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转身撞开后窗,琉璃碎片哗啦啦落了满地。
李青崖刚要追,苏九鸾突然拽住他衣袖:"你伤成这样——"
"他吞了遗诏。"李青崖抹去嘴角的血,"但血书里有太子指认他通藩镇的证据。"他望着高公公消失的后窗,月光正爬上他染血的官服,"九鸾,去拿我的影刃令箭,让门房开玄武门。"
苏九鸾的刀在月光下一闪:"我跟你一起。"
影刃的脚步声己经逼近偏殿门口,李青崖攥紧血书,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高公公的喊叫声从宫墙外传进来,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像根细针扎进他太阳穴——这老东西跑不远,他知道。
但更重要的是,太子血书里的秘密,终于要见天日了。
他望着苏九鸾翻过后窗的背影,伤口的疼突然轻了些。
风卷着白幡碎片掠过他脚边,上面沾的血渍像朵开败的花。
而东宫外的夜色里,两道影子正追着那道臃肿的身影,往太极宫方向狂奔而去。
李青崖的靴底碾过宫墙下的碎砖,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块上。
腹部的伤被夜风吹得抽痛,他却咬着牙将血书死死按在胸口——那上面的每一道血痕都在提醒他,高公公嘴里的半块遗诏,是撕开太子暴毙案的最后缺口。
"往南!"苏九鸾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的刀鞘在暗巷墙上划出火星。
高公公的身影正顺着排水渠往朱雀大街方向窜,肥大的宦官服被砖石勾住,露出半截绣着缠枝莲的靛青中衣。
李青崖眯起眼,先知之瞳在剧痛中泛起模糊的光影:三秒前,高公公踩碎了墙角的瓦罐,碎片飞溅的方向正指向东市后巷——那里有他藏在米行地窖的快马。
"九鸾,截他后路!"李青崖扯下腰间影刃的青铜令牌砸向街角的灯笼,火光"轰"地炸开,高公公惊得踉跄,肥胖的身躯撞在酱菜铺的腌菜缸上,酸臭的汁水顺着他脖颈往下淌。
苏九鸾趁机从屋檐跃下,刀锋挑断他腰间的鎏金钥匙链——那是东宫暗门的钥匙,此刻正坠在腌菜缸里,泡得泛出铜绿。
高公公杀猪般的尖叫刺破夜色:"右骁卫的人就在——"话音未落,他突然扭头撞开酱菜铺后窗。
李青崖追过去时,正看见他跌进一条铺满青石板的窄巷,尽头是座青瓦灰墙的宅院,门楣褪色的"安记"二字被苔藓遮去半边。
"有问题。"李青崖按住苏九鸾欲追的手腕,指腹触到她掌心未干的血——那是方才替他挡透骨钉时留下的。
他的先知之瞳突然发烫,十秒前的影像在视网膜上闪烁:高公公撞开宅院木门时,门内闪过一道玄色衣角,檐下铜铃无风自响。"这宅子不是他临时选的藏身处。"
苏九鸾的刀在月光下缩成一线寒芒:"我去探。"
"你伤在左肩,翻瓦时使不上力。"李青崖扯下自己染血的外袍系在腰间,伤口的血渗进麻料,疼得他额头沁汗,"走西侧夹道,第三块砖松,能撬出个窟窿。"他摸出袖中影刃特制的薄刃,三两下撬开松动的青砖——墙内传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丝帛摩擦的窸窣声。
高公公的喘息声从宅内正堂传来:"大人,那两个小崽子跟疯狗似的!
血书在李青崖手里,遗诏...遗诏被老奴吞了!"
李青崖的手指在砖缝里微微发颤。
他能听见苏九鸾的呼吸近在耳畔——她贴着他后背,刀锋抵住他后腰,既是掩护也是支撑。
正堂的烛火突然明了些,透过砖缝,他看见高公公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地面,而对面的阴影里坐着个人,玄色首裰上绣着金线云纹,袖口露出半截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吞了?"那声音像碎冰擦过瓷片,"你当太子的血书是戏文里的密信?
李青崖那支笔杆子,早把该记的全誊在影刃档案里了。"玄衣人抬手,案上的鎏金香炉腾起一缕白烟,"你且说说,刑部密探和刺史之女,怎么会在太子暴毙当夜闯东宫?"
高公公的喉结动了动:"听说是为查...查前朝史官灭门案?
李青崖那小杂种,他娘当年就是因为要写《天宝起居注》才被..."
"住口!"玄衣人突然拍案,案上的茶盏跳起来,"你当自己是掌故先生?"他站起身,身影笼罩住高公公,"去把后院的马车备好,子时三刻前必须出城。
至于那两个麻烦——"他摸出腰间玉佩,翡翠在掌心攥出冷汗,"影刃的人己经封了朱雀门,他们跑不了。"
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苏九鸾的刀锋在发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怒。
十年前,苏九鸾的父亲、齐州刺史苏明远正是死在"查案途中坠马",而当年的起居注里,只写了"刺史暴卒,死因不详"。
此刻玄衣人提到"前朝史官灭门案",像根针戳破了两人心里的茧。
"走。"李青崖压低声音,拉着苏九鸾退到夹道尽头。
他的后背抵着潮湿的砖墙,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玄衣人的身份、高公公的秘密、太子血书里的真相,此刻全缠成一团乱麻。
苏九鸾的手突然覆上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血痂传来:"我去引开守院的护卫,你找机会抄近路到马厩。"
"不行。"李青崖攥紧她手腕,先知之瞳又泛起残影:半刻后,宅门会被影刃的人撞开,玄衣人将从后墙地道逃走。
他望着苏九鸾发间晃动的松木平安扣,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真相像埋在雪里的火,看得见烟才能找得到炭。"
"九鸾,你听。"他指向宅外——影刃的铜铃声正从朱雀大街方向逼近,"玄衣人要的是出城,高公公要的是保命,他们会走西市的暗渠。"他扯下苏九鸾发间的木簪,在墙上划出简易地图,"我去堵暗渠入口,你绕到马厩,偷听到的'影刃封门'是假话,他们留的是活口。"
苏九鸾的刀突然抵住他下颌:"你伤成这样,暗渠里全是污水,染了破伤风怎么办?"
"那你替我疼。"李青崖扯出个带血的笑,转身钻进夹道的窟窿。
潮湿的霉味瞬间裹住他,他能听见正堂里高公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玄衣人的声音却突然低了下去:"记住,李青崖的'先知之瞳'不是传说..."
后半句被风声卷走。
李青崖贴着墙根往前挪,指尖触到暗渠入口的铁栅——锈迹斑斑,却没上锁。
他抬头望向后院的月亮,月光正落在苏九鸾的刀鞘上,像道随时会劈开夜色的光。
而宅内正堂的烛火,在风里晃出两个重叠的影子,像两柄悬在头顶的剑,只等他伸手去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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