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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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商队

 

李青崖的玄色官靴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时,晨雾还未散尽。

他在刑部偏厅的木凳上坐定,面前跪着个锦袍官员,额角的冷汗正顺着下巴砸在青砖缝里——那是鸿胪寺典客署的郑主事,昨夜被陈校尉的亲卫从平康坊妓馆里提来的。

"说。"李青崖的拇指着乌鞘刀的吞口纹,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

十年前地窖里的焦味突然涌进鼻腔,他喉间的甜腥翻涌,"粟特商队带了多少货?"

郑主事的膝盖在砖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三...三十车,全是明珠、玛瑙,还有...还有两箱波斯锦。"他突然抬头,眼底泛着青黑,"可卑职真不知道那商队有问题!

阿里木大首领每年秋贡都走这条线,通关文书、市舶司批文都齐整——"

"文书齐整?"苏九鸾的银枪"当"地戳在郑主事脚边,枪尖挑开他腰间的鱼符袋,"那你解释解释,为何西市暗河口的水迹比平常深三寸?

三十车货过浮桥,能压沉半块木板。"她俯身逼近,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当我们查不出?

商队走的根本不是官路,是绕了通化门的荒道,为的就是避开左金吾卫的盘查。"

郑主事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压低声音:"大人若要查商队...得看他们今夜的货。"他颤抖着指向窗外,"子时三刻,西市胡商酒肆后巷,有人来接货。

卑职听阿里木和个戴尖顶帽的胡人说...说那批货不是明器,是..."他猛地闭紧嘴,额角的汗成串往下掉。

李青崖的手指骤然收紧,先知之瞳的热流在眼底翻涌——他又看见那方葡萄纹锦帕,帕角的"康"字金印在驼队阴影里若隐若现。

康国,粟特昭武九姓之一,十年前灭门案里,父亲曾在《旧唐志》批注:"康氏商团,或为藩镇耳目。"

"陈校尉。"他转头看向立在门边的灰甲将领,后者腰间的右神策军牙印闪着幽光,"调二十个暗桩守在酒肆后巷,别打草惊蛇。"

陈校尉抱拳时,雁翎刀的环扣撞在甲片上:"末将己让张校尉的亲卫换了西市巡防的班。"他目光扫过郑主事,"这鸟官怎么办?"

"关到司农寺的冰窖里。"李青崖站起身,乌鞘刀在腰间磕出轻响,"等商队的货露了底,再让他认认买家是谁。"

苏九鸾的银枪挑起郑主事的衣领,像拎只垂死的鸡:"敢说半个字漏风,我就把你挂在西市牌楼,当活靶子练枪。"她甩袖将人扔给门外的亲卫,转身时发间的珊瑚珠擦过李青崖的肩,"走,找孙捕快。

那老东西守西市二十年,商队在哪儿落脚,他比鸿胪寺的账本子还清楚。"

孙捕快的捕房在西市西南角,门楣上"缉盗"二字被雨打风吹得发白。

李青崖推开门时,正撞见他蹲在门槛边,用草棍拨拉地上的泥印——三枚马蹄印,两枚驼掌印,还有半枚带葡萄纹的鞋跟印。

"李大人。"孙捕快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沾着泥星,"您要找的商队,昨日寅时进的城。"他指了指地上的印子,"骆驼蹄子裹了麻,马蹄铁磨平了棱,但这葡萄纹..."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陶片,"上个月西市着了场火,烧了间康国商栈,墙角就嵌着这种花纹的地砖。"

苏九鸾蹲下身,银枪尖挑起那枚鞋跟印:"他们藏在哪儿?"

"不敢说。"孙捕快的手突然抖起来,他扯下腰间的铜哨攥紧,"前日我去平康坊查赌坊,看见阿里木的随从进了玉琼公主府。

李大人,这商队...怕不是普通的胡贾。"

李青崖的手指扣住门环,铜锈刺得掌心发疼。

他想起昨夜先知之瞳里的画面——戴尖顶帽的胡人塞锦帕时,背景里有半截褪色的红墙,墙根生着野蓟。

西市外的废弃仓库?

十年前他跟着父亲查案,曾在通化门北见过座破仓库,墙根满是野蓟,红漆早被雨水冲成了淡粉。

"孙捕头。"他蹲下来与对方平视,声音放得极轻,"你父亲是万年县老捕快,当年查私盐被藩镇杀手捅了十三刀。

你总说要查到真凶,可藩镇的刀,从来不是自己动的。"

孙捕快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李青崖腰间的乌鞘刀——刀镡上的云纹,和当年他父亲临终前攥着的半块刀鞘纹路一模一样。

"东市外,旧军器监仓库。"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墙根长野蓟,门轴涂了松脂,夜里会有驼铃响。"他摸出块炭,在墙上画了道歪扭的路线图,"但你们得赶在子时前到,商队今夜要..."

"走!"苏九鸾猛地拽起李青崖的衣袖,银甲撞得他胳膊生疼,"再晚一步,证据就没了!"

李青崖转身时,瞥见地上的泥印——葡萄纹鞋跟印旁,有串浅淡的靴印,前掌深后掌浅,是长期骑马的人留下的。

他弯腰用指尖量了量鞋印长度:九寸三,和陈校尉亲卫的皮靴尺码对不上,倒像...右神策军的制式。

"九鸾。"他翻身上马,乌鞘刀的吞口纹烫着心口,"去旧军器监仓库的路上,绕通化门的荒道。"他勒紧缰绳,目光扫过街角正在收酒旗的胡商,"有人不想让我们看见商队的尾巴。"

苏九鸾的银枪挑落半片残叶,马蹄声惊起一群寒鸦:"怕什么?

我在前头开道,你若敢落后——"

"知道。"李青崖打断她,驱马冲进晨雾里,"你会把我绑在醒酒楼上。"

风灌进他的衣领,怀里的账本"琼"字硌得生疼。

而在他们身后,西市胡商酒肆的后巷里,戴尖顶帽的胡人掀开酒坛封泥,坛底露出半枚"康"字金印——与先知之瞳里的,分毫不差。

旧军器监仓库的墙根,野蓟正被马蹄踏碎。

李青崖盯着地上新鲜的驼掌印,靴底碾过片松脂,黏糊糊的触感让他眯起眼——松脂未干,商队刚走不久。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泥地里的痕迹:三行驼印,两行马蹄印,还有一行...很浅,像被刻意抹去的脚印。

"九鸾。"他突然抬头,眼底的热流翻涌,"仓库里有人。"

苏九鸾的银枪己架在胸前:"我去探路——"

"等等。"李青崖拦住她,目光落在墙根的野蓟上。

最深处那株的叶子被压出折痕,方向正对着仓库东侧的破窗。

他摸出火折子吹亮,光映在泥地上——半枚带棱的鞋印,前掌有块圆形凹痕,是长期踩马镫磨出来的。

"右神策军的皮靴。"他低声道,喉间的甜腥几乎要涌出来,"高力士的人,比我们早到了一步。"

仓库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冷风卷着霉味扑出来。

李青崖的乌鞘刀出鞘三寸,刀刃映出苏九鸾紧绷的下颌线。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抬脚——

而在门内阴影里,一具尸体正缓缓倒向地面,腰间挂着半块"康"字金印,颈后插着支刻着"右神策"的弩箭。

仓库门内的霉味裹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李青崖的乌鞘刀压在苏九鸾腕间,阻止她贸然冲进去——尸体倒下的闷响还在梁间回荡,后颈的汗毛却先竖了起来。

他盯着尸体腰侧晃动的金印,那抹金光与先知之瞳里的画面重叠:十日前,康国商栈起火时,他在灰烬里也见过这样的纹路。

"别碰。"他压低声音,靴尖轻轻踢了踢尸体脚边的碎瓷片。

苏九鸾的银枪顿在半空,枪尖映出尸体颈后弩箭的刻纹:"右神策军制式,和陈校尉那批新造的弩箭...一模一样。"她喉结滚动,银甲护腕蹭过李青崖手背,"高力士的人灭口?"

李青崖没接话。

他蹲下身,指节抵在尸体颔下——尸身尚温,后颈的弩箭入肉三寸,角度刁钻得像是从梁上射下的。

先知之瞳的热流突然灼烧眼底,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视野里浮起淡金色的重影:仓库梁上悬着根麻绳,戴尖顶帽的胡人正搭弩瞄准,而尸体当时正背对他,手忙脚乱地往瓦罐里塞一卷画轴。

"画轴。"他突然伸手,从尸体臂弯下抽出半卷染血的绢帛。

苏九鸾的银枪立刻顶上他后心:"你疯了?

万一有机关——"话未说完,绢帛展开半寸,她瞳孔骤缩,"这是...陇右道驻军布防图?"

李青崖的指尖在绢帛边缘的火漆印上划过。"康"字金印与商队文书上的如出一辙,火漆却泛着新蜡的油光——显然是昨夜才封的。

他抬头看向梁间阴影,那里悬着半截麻绳,绳头沾着松脂,和仓库外门轴上的黏腻触感吻合。"阿里木让这胡人灭口,又借右神策军的手清理现场。"他将绢帛塞进怀里,"但有人不想让我们拿到布防图。"

"谁?"苏九鸾的银枪指向梁上,枪尖挑起一团灰絮——是粟特商队常用来裹货的骆驼毛。

仓库外突然传来驼铃碎响。

李青崖的乌鞘刀"噌"地出鞘,刀锋映出窗外晃动的人影:五六个裹着胡服的汉子正往仓库方向聚拢,为首者腰间挂着镶绿松石的皮囊,那是阿里木最爱的酒囊。

"退到梁后。"李青崖拽着苏九鸾闪进阴影,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个"等"字。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十年前地窖里的焦味又涌上来——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刀鞘,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阿里木的笑声先撞进仓库。"老哈辛,货点完了?"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皮靴尖沾了血也不在意,"怎么倒在这儿?

莫不是酒喝多了?"他弯腰捡起染血的绢帛,火光映得他眉间的金箔贴花发亮,"哎呀,这不是我找了半月的账本?"

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

先知之瞳的重影再次浮现:三日前,阿里木在胡商酒肆后巷,将半块"康"字金印塞进戴尖顶帽胡人的手心,压低声音说:"布防图到手,让右神策的人盯着李青崖。"

"大首领。"随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西市巡防换班了,陈校尉的亲卫在酒肆外转。"

阿里木的手指骤然收紧,绢帛在他掌心发出脆响。"慌什么?"他扯下腰间的酒囊灌了口,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李青崖再能查,能查到这破仓库?"他转身走向墙角的瓦罐堆,靴底碾过尸体的手指,"把货装车,走通化门荒道——"

"荒道有左金吾卫的暗桩。"李青崖的声音像冰锥扎进空气。

他从梁后走出,乌鞘刀抵住阿里木后颈,"还是说,你想让货跟着尸体一起喂野狗?"

阿里木的酒囊"当啷"落地。

他慢慢举起双手,金箔贴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李大人好手段,连这破仓库都找得到。"他转头时,眼角的笑纹里藏着刀光,"可您凭什么说我运的是...私货?"

苏九鸾的银枪顶开瓦罐的封泥。

琥珀色的酒液涌出时,她的枪尖挑起块染血的皮甲——陇右军的玄甲残片,边缘还嵌着未烧尽的布防图碎屑。"波斯锦?"她冷笑,"这酒坛里泡的,是陇右道战死将士的遗物吧?"

阿里木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的刺青:一条盘着匕首的蛇,蛇尾缠着"康"字。"李大人既然查到这儿,该知道康国商团要的是什么。"他退向墙角的暗门,靴底蹭过尸体时,脚尖勾走了那半块金印,"您父亲当年不肯改《旧唐志》,落得个满门抄斩;您若还想查,不如先看看——"

暗门"轰"地打开,十几支弩箭破风而来!

李青崖旋身将苏九鸾压在梁后,乌鞘刀磕飞两支弩箭,左臂却被擦出血痕。

阿里木的笑声混着驼铃往暗门外窜:"李大人,今夜子时三刻,西市胡商酒肆后巷,我等您来认认真正的买家!"

苏九鸾的银枪扎进暗门门框,震得木屑纷飞。"追!"她扯下腰间的珊瑚珠串,"我去截驼队,你——"

"不。"李青崖按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

他盯着阿里木消失的方向,先知之瞳的热流在眼底翻涌,"他要引我去酒肆后巷。"他扯开衣襟,将染血的布防图塞进苏九鸾怀里,"你带布防图找陈校尉,我去会会这位大首领。"

苏九鸾的银甲擦过他的脸,带着体温的匕首抵在他喉间:"敢独闯陷阱,我就把你绑在醒酒楼上。"她转身时,珊瑚珠串在暗门里晃出红影,"子时三刻,我在酒肆屋顶等你。"

李青崖摸出火折子吹亮,火光映着墙上新刻的痕迹:一道蛇形,尾端是个"康"字。

他的手指抚过刻痕,喉间的甜腥漫开——十年前灭门案的真相,此刻正顺着阿里木的陷阱,缓缓浮出水面。

仓库外,驼铃渐远。

李青崖将乌鞘刀收入鞘中,刀锋轻响里,他听见西市方向传来更急促的马蹄声——是陈校尉的亲卫,还是高力士的暗桩?

他摸了摸怀里父亲留下的半块刀鞘,嘴角扯出冷硬的笑。

今夜子时三刻,西市胡商酒肆后巷的酒坛底下,藏着的可不止半枚金印。

李青崖抬头看向渐沉的夕阳,先知之瞳里,戴尖顶帽的胡人正将最后一坛"波斯锦"推进暗河,而河底,沉了整整十年的秘密,正在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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