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御医的指甲陷进李青崖腕骨,力道却在发颤。
他喉结抵着刀刃,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刮骨:"大人要的真相...是催命符。"
李青崖的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十年前血溅屏风的场景突然闪回,祖父攥着半卷被撕毁的《起居注》断气前,也是这样抖着声音说"史书会吃人的"。
他压下喉间翻涌的腥气,短刃又往前送了半寸:"你昨日在东宫偏殿,替高力士把太子的血样换成鹿血时,可想过史书会怎么写?"
王御医突然松了手。
他顺着墙滑坐下去,药囊里的鬼参滚到李青崖脚边,蛇鳞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是'慢香散'。"他的声音像被抽干了力气,"每日辰时太子用的茯苓膏里加三厘,未时参汤里加五厘,积了三个月。"
李青崖的先知之瞳突然发烫。
他闭眼再睁眼,眼前浮现出太子最后十日的影像:三月初九寅时,太子伏案批折时手背上暴起青筋;三月十五未时,他捧着参汤的手在抖,汤汁溅在《贞观政要》上,晕开一片暗褐;三月廿八丑时,太子突然呕血,血珠落进铜盆,水面浮起细密的油花——正是鬼参熬煮后特有的黏液。
"高力士的人每月十五来太医院,"王御医扯着自己的胡须,白须根根断裂,"说这是为太子调理虚症的秘药。
小人起初也疑...可太子喝了两个月,精神倒见好,谁能想到..."他突然抓住李青崖的靴面,"大人!
小人有个徒弟在尚食局,他说太子的膳食单子每月都要过司宫台的手——"
巷口传来梆子声。
李青崖的先知之瞳再次亮起白光:两息后,苏九鸾会从染坊后转出来,她腰间的唐刀碰在青石板上,发出清响。
他弯腰拾起鬼参,指尖触到草根上残留的药渍,是极淡的苦杏仁味——这是慢香散的引子,得用温酒送服才会发作。
"起来。"他扯着王御医的衣领将人拽起,"明日卯时,带齐三月初九至今的所有药渣,少一味,你就和卢博士作伴。"
王御医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酱菜缸。
酸臭的汁水漫过他的皂靴,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李青崖消失的方向喃喃:"史书...史书要吃人了..."
苏九鸾的唐刀鞘重重磕在李青崖后背。"查到什么了?"她裹着月白劲装,发间的银簪在夜色里闪着冷光,"刚才在染坊后听见动静,还以为你着了道。"
李青崖把鬼参递给她。
月光下,蛇鳞纹在她掌心起伏,像条蛰伏的小蛇。"太子是被慢性毒药熬死的,"他声音发紧,"尚食局、司宫台、太医院,高力士的手伸了三层。"
苏九鸾的瞳孔骤缩。
她捏着鬼参的指尖泛白,突然反手将草根按进李青崖胸口:"走,去刑部。
张德全那老狐狸再装糊涂,我就把他的茶海砸了——"
刑部值房的烛火映着朱漆门楣。
李青崖推开门时,张德全正端着茶盏看卷宗,茶烟里的半张脸忽明忽暗。"李密探,"他放下茶盏,青瓷底与檀木案几相撞,"这么晚来,可是有要紧事?"
李青崖将鬼参拍在案上。"太子暴毙是毒杀,"他指着草根上的蛇鳞纹,"这是慢香散的主药,三个月前就开始下在膳食里。
太医院王御医可以作证,尚食局也有经手人。"
张德全的手指在卷宗上顿住。
他盯着鬼参看了半刻,突然笑了:"密探查案用心,张某自然配合。"他召来书吏,"明日一早就去东宫封库,把三月至今的膳食单子、药渣全调来。"
苏九鸾按刀的手松了些。
她挑眉看向李青崖,眼底有未消的疑虑——张德全向来推诿,今日倒痛快得反常。
李青崖却盯着张德全袖中露出的半截黄绢。
那是高力士常用的贡缎,绣着金线缠枝莲。
他突然想起王御医说的"高公公的天",喉间泛起苦味。
"夜深了,两位先回去歇着。"张德全起身送客,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案子有进展,张某自会差人知会。"
李青崖和苏九鸾走出刑部时,更鼓刚敲过三更。
风卷着落叶掠过照壁,苏九鸾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你觉不觉得...张德全的茶盏,刚才在抖?"
李青崖没说话。
他望着身后渐远的刑部大门,看见门廊下闪过一道黑影——是张德全的亲随陈七,正缩着脖子往街角的酒肆走,怀里揣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形状像极了方才那根鬼参。
更深露重,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仿佛两柄悬在长安城上空的刀。
李青崖的脚步在青石板上顿住。
陈七缩着脖子拐进酒肆的身影被月光拉成一道斜斜的影子,像根扎进他眼底的刺。
苏九鸾的手还搭在他衣袖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那是陈七?
他怀里揣的..."
"鬼参的仿品。"李青崖的声音比夜风冷三分。
方才在刑部,张德全接过鬼参时指尖极轻地抖了一下,那是常年握笔的人才有的微颤——不是被惊到,是在确认质地。
他早该想到,高力士的人在长安盘根错节,太医院、尚食局、司宫台,连刑部都未必干净。
苏九鸾的唐刀"噌"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她眉峰倒竖:"追!
截住那狗东西——"
"没用。"李青崖按住她手背。
酒肆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陈七的身影己没入暖黄的灯火里,"张德全若真想灭口,王御医早该横死在巷子里了。
他现在送假证物,是要给高力士递消息。"
苏九鸾的刀又缩进鞘里,金属摩擦声像块磨石,蹭得人心发慌。
她转身时银簪划出冷光:"那我们去抄了张德全的私宅?
我带二十个侍卫——"
"二十个侍卫够杀张德全,不够杀高力士。"李青崖拽着她往巷口走,靴底碾碎一片枯叶,"太子暴毙案查到现在,你当高力士会没有后手?
尚食局的人、太医院的人,连王御医都可能是他故意放出来的饵。"
苏九鸾突然停步,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李青崖额发乱颤。
她盯着他眼底的血丝,声音突然低下来:"你...是不是想自己去趟高府?"
李青崖没说话。
他望着街角酒肆摇晃的"醉仙楼"灯笼,想起祖父临终前染血的手,想起十年前被烧作灰烬的《起居注》。
史书会吃人,但吃人的从来不是纸页,是那些想把真相埋进黄土里的活人。
"不行。"苏九鸾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高力士的宅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你当自己是飞贼?
上个月金吾卫的暗桩想混进去,被剥了皮挂在朱雀门——"
"所以才要你留在府里。"李青崖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有常年握刀磨出的茧,硌得他心口发疼,"明日卯时,你去太医院盯着王御医交药渣。
若我子时未归..."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半枚残破的青铜鱼符,"拿这个去平康坊找老贾,他有我藏的密信。"
苏九鸾的呼吸突然乱了。
她盯着那枚鱼符,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我跟你去"。
李青崖知道她明白——若两人同去,高府的守卫只会更警惕;若他出事,她至少能带着证据撞开金吾卫的大门。
"子时三刻。"她咬着牙把鱼符塞进他怀里,"过了时辰,我拆了高府的墙也要把你捞出来。"
李青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往兴庆宫方向走。
秋夜的风裹着桂花香,却掩不住他袖中鬼参的苦杏仁味。
高力士的宅院在兴庆宫东侧,朱漆大门上悬着"忠顺"金匾,两个带刀侍卫在门前踱步,腰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绕到后墙,蹲在一株老槐树下。
先知之瞳突然发烫,眼前闪过片段:戌时二刻,巡夜的侍卫会在西角门换班;戌时三刻,厨房的杂役会提桶泔水倒在后巷;亥时整,门房的老仆会打第三遍盹——这些影像像散落的棋子,被他的手指一颗颗串成线。
翻墙时瓦砾划破了手背,血珠渗出来,在青砖上晕开小红花。
李青崖贴着廊柱屏息,听见前院传来脚步声。
两个宦官提着羊角灯走过,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高公公说了,太子的事要做得干净。
那姓李的密探..."
"李青崖?"另一个嗤笑,"张德全的人己经盯着他了。
等他查到司宫台的账册,自然有人送他去陪太子。"
李青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贴着廊柱慢慢挪到窗下,窗纸透出昏黄的光,影影绰绰映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高力士,蟒纹官服上的金线在烛火里流动;另一个背对着窗,身形清瘦,声音像浸了冰水:"陛下最近总翻《贞观政要》,太子的死不能留半点痕迹。"
"老奴省得。"高力士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谄媚,"明日太医院的药渣会被泼进护城河,尚食局的小崽子己经喂了哑药。
至于那个李青崖..."他顿了顿,"陈七方才送来消息,说他今夜要闯府。"
窗内突然安静下来。
李青崖的先知之瞳剧烈发烫,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是利刃破空的影子!
他本能地往旁一滚,青砖上"叮"地一声,一把淬毒的短刃钉进墙里,尾端的红缨还在轻颤。
"抓刺客!"前院传来大喝。
李青崖翻身跃上屋檐,瓦片在脚下碎裂。
他望着远处逐渐围拢的火把,突然笑了——高力士要灭口的,从来不止太子一个。
而他要找的,也从来不是什么药渣、膳食单,是藏在这些阴谋背后,那本被篡改的...
"追!别让他跑了!"
李青崖踩着飞檐狂奔,夜风灌进领口。
他摸了摸怀里的半枚鱼符,想起苏九鸾说的"拆墙",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高府的围墙再高,也挡不住要见光的真相。
而他,有的是时间,让那些吃人的史书,吐回该有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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