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的靴底碾过第三片碎瓦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炸起。
先知之瞳的灼痛还未退尽,短刃钉入墙内的余震似乎还在掌心震颤——方才那道白光不是预知,是真正的杀机。
他在屋檐上折了个急转,青灰色的瓦片顺着斜脊哗啦啦坠向地面,底下追喊的宦官们本能地抱头,他趁机扒住廊角的垂花枋,整个人像游鱼般滑进另一侧的夹道。
喉间泛起铁锈味,手背的伤口被夜风一吹,疼得他皱了皱眉。
高力士说张德全的人盯着他,原来不止明哨,还有暗桩。
方才窗内那道清瘦人影是谁?
能让高力士用"陛下翻《贞观政要》"来压,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内官。
更要紧的是,他们提到"药渣泼河""尚食局哑药",这说明太子的饮食记录、医案都被清理干净了——但李青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表面的东西。
他摸了摸怀里的半枚鱼符,鱼符边缘还带着苏九鸾佩刀的刻痕。
三天前在平康坊酒肆,那女人喝得眼尾泛红,用刀尖敲着桌面说:"要拆墙,先找砖缝。"现在想来,高府的砖缝不在账册里,在那些见不得光的灭口名单上。
"青崖!"
低唤声像片羽毛擦过耳尖。
李青崖在影壁后刹住脚步,月光从飞檐漏下来,正照见苏九鸾倚着朱漆柱,玄色劲装外罩着件半旧的青衫,腰间横刀的丝绦被夜风吹得轻晃。
她左手攥着块帕子,帕角渗出暗红——是方才翻墙时他划破的手背,这女人连他受伤的位置都算到了。
"追你的人往朱雀街去了。"苏九鸾把帕子抛过来,指尖扫过他手背的伤口时顿了顿,"高府的暗桩在西跨院,我点了他们的哑穴。"她说话时下巴微抬,像只护食的猫,可眼尾却泄了点焦急,"你偷听到什么?"
李青崖裹紧帕子,血很快洇透了粗布。
他望着苏九鸾腰间晃动的刺史府令牌,突然笑了:"他们要灭口的,是所有能证明太子死因的活口。"他压低声音,"方才窗里还有个人,声音像浸了冰水——你说过,你父亲出事前,也见过这样的人。"
苏九鸾的瞳孔骤然缩紧。
她父亲苏刺史两年前在剑南道暴毙,案宗写着"坠崖",可她在父亲书房暗格里找到半封密信,信尾的墨痕被人刮过,只留了个"冰"字。
此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扣住刀鞘,横刀的吞口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回东宫。"她突然拽住李青崖的手腕,"高力士今夜必定要去处理最后一件证物,太子的...遗物。"
东宫的朱门虚掩着,门两侧的石狮子嘴里含着的夜明珠被人摘了,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李青崖跟着苏九鸾贴着影壁挪到偏殿后窗,窗纸透出跳动的烛火,映出几个晃动的影子。
"再查下去要出人命的!"是高公公的声音,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颤,"那姓李的密探不是省油的灯,方才在我府里..."
"闭嘴。"另一个男声像块碎冰,"陛下昨日问起太子旧衣,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苏九鸾的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孔。
李青崖凑过去,看见高力士正攥着块明黄缎子,缎子上隐约能辨出团龙暗纹——是太子常穿的中衣。
几个小太监缩在墙角,手里的铜盆装着半盆炭,火星子噼啪作响。
"烧了。"冰碴子似的声音又响起来,"烧干净,连线脚里的东西都别剩。"
李青崖的先知之瞳突然发烫,眼前闪过片段:明黄缎子被投入火盆,火星溅起时,一片染血的碎布从缎子夹层里飘落——是太子贴身佩戴的平安符,符纸背面有半枚模糊的指印。
他猛地攥住苏九鸾的手腕。
她回头,看见他眼底燃着簇火,那是查到关键线索时才有的偏执光:"他们要烧的不是旧衣,是太子藏在衣里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左眼,"半柱香后,火盆里会掉出片染血的符纸。"
苏九鸾的嘴角勾了勾,横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她解下外罩的青衫抛给李青崖:"你去引开守前院的侍卫,我从后窗翻进去抢东西。"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可眉峰挑得老高,"要是我被抓住...你得帮我把父亲的案子也翻了。"
李青崖接过青衫,指尖触到衣角的补丁——是苏九鸾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他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额发:"等拿到符纸,我陪你去剑南道。"
苏九鸾的耳尖刷地红了。
她转身跃上窗台,横刀在砖墙上一撑,整个人像只夜枭般没入黑暗。
李青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摸了摸怀里的半枚鱼符,又摸了摸袖中那柄从高府墙上拔下的淬毒短刃。
短刃尾端的红缨还沾着他的血,在夜色里像朵将开未开的花。
偏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李青崖扯了扯青衫下摆,大摇大摆地往正门走去。
他听见高力士惊惶的喝骂,听见小太监们慌乱的脚步声,还听见某个角落传来金属擦过砖缝的轻响——那是苏九鸾的横刀出鞘了。
月光漫过东宫的飞檐,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青崖望着地上交叠的影子,突然笑了。
高力士要烧的东西,终究要见光;那些被篡改的史书,终究要吐回该有的字句。
而他和苏九鸾,己经在这夜里,埋下了第一块拆墙的砖。
李青崖刚转过影壁,就看见苏九鸾从偏殿后窗翻落,玄色劲装沾着墙灰,掌心却稳稳托着半片焦黑的符纸。
符角还冒着细烟,她指尖被烫得发红,却像攥着什么稀世珍宝,指节泛白。
"拿到了。"她喘着气,发梢还挂着方才撞落的瓦屑,"高力士想抢,被我用刀背敲了手腕。"月光下,她耳尖的红还没褪尽,可眼里的光比烛火更亮,"现在怎么办?"
李青崖摸了摸袖中短刃,那上面还沾着高府暗桩的血。
他盯着偏殿门缝里透出的晃动人影——高力士正踢翻炭盆,火星子溅在明黄缎子上,烧出几个焦洞。
这老太监方才被苏九鸾制住时,脖颈上的肥肉首颤,可等他们退到影壁后,他又立刻支使小太监收拾残局。
显然,他还存着侥幸。
"抓活的。"李青崖的声音像淬了冰,"他知道的比烧了的东西多。"他指了指偏殿东侧的月亮门,"半个时辰后,高力士会从这里溜出去。"先知之瞳的灼痛又涌上来,他看见高力士缩着脖子往袖里塞金叶子,小太监举着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上"东宫"二字被夜风吹得摇晃。
苏九鸾的横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身映出她微扬的眉峰:"我守月亮门,你堵他退路。"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别让他咬舌。"
李青崖没答话,转身隐入廊下的阴影里。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虫鸣——高力士是东宫总管,寻常密探动不得,可今夜不同。
太子遗物里的符纸,苏刺史案里的"冰"字,还有高府暗桩淬毒的短刃,所有线头都攥在这老太监手心里。
只要审出幕后主使,那些被篡改的史实,就能撕开第一道裂缝。
半个时辰后,月亮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高力士探出头,左顾右盼,圆脸上全是汗,像刚从蒸笼里捞出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个举着半灭的灯笼,一个提着个布包——李青崖不用看也知道,布包里是太子旧衣的残片,还有他藏在缎子夹层里的秘密。
"走快点。"高力士压低声音骂,"要是被那姓李的密探撞上......"
话没说完,横刀的寒光己架在他后颈。
苏九鸾从门楣上跃下,脚尖点着他肩头借力,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灯笼忽明忽暗。
高力士的胖脸瞬间煞白,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旧衣残片散了一地。
"女...女大人饶命!"他膝盖一弯就要跪,被苏九鸾用刀背顶住后腰,"小的就是奉命办事,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
李青崖从另一侧走出来,靴底碾碎一片烧焦的缎子。
他蹲下身,捡起布包里的金叶子——每片叶子上都铸着"内苑"二字,是宫中赏赐的信物。"奉命?
奉谁的命?"他把金叶子在掌心敲得叮当响,"是尚食局的张典膳,还是司设局的刘监正?"
高力士的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瞥了眼苏九鸾腰间的横刀,又瞥了眼李青崖袖中露出的短刃,突然哭丧着脸:"是...是程公公。
程冰程大监!"
苏九鸾的刀身猛地一颤。
程冰这个名字像根针,扎进她记忆里——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半封密信,被刮去的墨痕下,隐约就是这个"冰"字。
她扣住刀鞘的手指发白,声音却稳得像山岩:"程冰让你烧太子旧衣?"
"不止烧旧衣!"高力士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两个月前太子染病,程大监派了个方士来,说要'清胎毒',给的药里掺了朱砂......"他突然捂住嘴,眼神慌乱,"小的什么都没说!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青崖蹲下来,指尖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
高力士眼里全是恐惧,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程大监说,太子命数太硬,妨了陛下的运道。
药渣要泼进曲江,医案要烧干净,连太医院的王典药......"他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黑血。
"有毒!"苏九鸾反应极快,横刀挑起地上的布包砸向高力士。
李青崖向后一滚,看见高力士的指甲缝里闪着幽蓝——他方才捂嘴时,己经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囊。
"撑住!"李青崖扯下腰带勒住高力士的脖子,试图阻止毒液扩散,"程冰住哪里?
太子的方士是谁?"
高力士的瞳孔开始涣散,嘴角却扯出个诡异的笑。
他抬手指向东南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后一个字混着血沫吐出来:"冰...窖..."
苏九鸾摸了摸他的脉搏,摇头:"没救了。"她蹲下来,从高力士指甲缝里刮下点蓝粉,"是鹤顶红,淬了哑药的,他就算想说也说不全。"
李青崖站起身,望着东南方的天空——那里有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连星光都暗了几分。
程冰,内廷大监,掌着尚食局和司设局,连高力士都要称他"大监"。
更要紧的是,苏刺史的密信、太子的死因,还有高府暗桩的短刃,都指向这个藏在冰窖里的人。
"回刑部。"李青崖扯下衣襟裹住符纸,"把高力士的尸体带回去,验毒、查金叶子的来历,程冰的把柄肯定不止这一个。"
苏九鸾弯腰去提布包,突然顿住。
她听见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踩过青石板。
抬头时,月光刚好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二十步外的墙头上,立着七个黑衣人。
他们蒙着面,腰间佩刀的样式一模一样——是安西都护府的雁翎刀,可刀鞘上缠着的红绳,却是长安西市暗桩的标记。
"青崖!"苏九鸾拽住他的手腕往巷子里跑,横刀己经出鞘。
身后传来破空声,一支淬毒的袖箭擦着李青崖的耳尖钉进墙里,箭尾的红缨还在晃动。
"是程冰的人!"李青崖的先知之瞳发烫,他看见黑衣人从西面围过来,刀光映着月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苏九鸾的横刀砍翻第一个扑过来的人,血溅在她脸上,她却笑了,笑得像要燃起来的火:"来得正好!"
巷子尽头的灯笼突然熄灭了。
李青崖背抵着墙,看着苏九鸾的刀光在夜色里划出银弧,听着黑衣人闷哼着倒地的声响。
可对方人数太多,他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青衫——程冰显然早有准备,他们这只刚咬开的线头,引出了更大的网。
最后一支袖箭破空而来时,李青崖拽着苏九鸾往旁边一滚。
箭簇擦过他的手臂,火辣辣的疼。
他抬头,看见巷子口又涌来一群黑衣人,月光下,他们刀鞘上的红绳像无数条吐信的蛇。
"九鸾。"李青崖抹了把脸上的血,把符纸塞进她怀里,"你先走,我断后。"
苏九鸾的横刀砍翻最后一个挡路的人,转身时眼里冒着火:"说什么傻话!"她踢开脚边的尸体,拽着他往巷子深处跑,"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夜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喉咙。
李青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看见前方的转角处挂着"刑部"的灯笼,却又在眨眼间被黑衣人挡住。
他摸了摸怀里的半枚鱼符,突然笑了——程冰以为能灭口,可他忘了,有些真相,见了光就再也烧不干净。
只是这光,要穿过多少刀光剑影才能照进来?
巷子尽头的灯笼突然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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